人生太苦了

那日，一走進加護病房，看到母親瘦弱的臉龐，心裡著實一驚…，去年返回至今不到一年的時間，她竟然變得如此瘦弱、憔悴又蒼老，當時心底裡馬上湧進了一股痛楚感…。

從沒在醫院裡照顧過病人的我，昨天首次在醫院裡照顧了母親，一陣手忙腳亂自不在話下，最離譜的事是，還迷糊到令護士小姐笑到不行…，昨天下午一點半，從加護病房轉到普通病房後，就是我在照顧，至到今天早上八點多父親出現，才返回家裡來，一到普通病房後，母親就吵著要喝水，不明就理的我，竟然把用來盥洗尿尿部位的用具，當成是用來給病人喝水的用具，因為從來不知道洗下體的用具，竟然和奶瓶長得如此相似，而且還是粉紅色系的呢，當我用它裝水給母親喝過後，護士小姐一看到，馬上驚叫起來，她說:
「天哪，那不是用來裝水喝的啦，那是裝水用來洗下骵的啦…」，噯，沒有常識也要多看電視，如今的我，竟然沒常識到如此地步…。

母親包著尿布，便便後就要更換，這輩子也從來沒為人包過尿布，竟然不知道要如何換和穿?本來父親不放心我一個人顧，要二嫂和我一起顧，但，我覺得:母親有可能會住院蠻久的，既然我回來了，就該減輕哥姐嫂們的負擔，晚上顧病人是最累又最傷身的，應該由我來顧，累一個就好，不要累兩個，所以真的是:手忙腳亂到不行…，現在的我，終於了解到:照顧病人是多麼的不容易又是如此辛苦的事…，每兩小時要為病人換身、拍打，不然她的背部或臀部有可能會長瘡、生蛀，被裝上導尿管的母親，很不舒服，經常要為她倒尿袋，尿布便便了也要馬上更換，無論給她喝了什麼，都要馬上記綠起來，才能了解她的情況如何?母親神識有時清醒、有時不清醒，她老吵著要起床來尿尿或便便，一向以來從沒穿過尿布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穿上尿布或接上導尿管了，頻頻要起來上廁所，問題是:她的腳已經退化了，無法靠自身支撐地面，之前她在家裡剛剛生病時，就是常常乘家人不注意時，自己起來下床，跌了到處都是鼻青臉踵的…，而，我一個人也根本無法服她下床，跟她說直接尿在尿布裡，她卻又聽不懂，老是要起來，為了她的安全，在不得以之下，我就請護士把她的雙手雙腳給綁住，讓她不會隨時起來或跌倒，這樣做是萬不得以的，我卻難過的一直流淚…，這樣的生命，活得多麼的沒尊嚴啊，已經夠苦的身軀還要被人綁住，生命真的太苦、太無常了…。

母親不知道是太痛苦了呢，還是太害怕了，她總是不睡覺，不睡覺怎麼會複原呢?已經被綁住的她，竟然還可以使盡力量把上半身給撐起來坐著，一起來的她，被子就掉落了，這樣很容易感冒，一旦感冒的話，就會更危險了…好言講她，她都不懂，好多次以後，我就罵她了，我說:
「這輩子活得如此苦，您還不多多唸佛、多多懺悔，祈求菩薩給您力量，要如何都請菩薩快快給您安排，如果人間尚有未完的因緣，就要快康複，如果果報已盡，就請阿彌陀佛快來接迎您，萬緣放下好好唸佛…。」她跟我點頭後，就安祥多了，再來她就不會吵著要上廁所，卻還是會用盡辦法坐起來…。

我再往前去，要她躺下來，因為她一起來，被子就會滑落下來，乃至她穿的衣服也會掉落，冷氣一直都開著的，很怕她會受冷，一旦感冒的話，她的情況就會更惡化，不願意她繼續再受更多的苦，趕緊要她再躺下，就這樣整晚都在重覆玩著:她坐起來我再要她躺下，有時則是她起來了，我就上前給她背部按摩，盡量好言相勸她，在幫她倒尿擦屁時，總想著:小時候她也是這樣在照顧著我，現在換過來讓我用相同的方法照顧、回饋她，味道雖然不好，並不覺得惡心或難受，反倒是覺得「平靜」，這輩子從沒和她如此接近過，也許小時候有，但至今不復記憶，而今如此照顧她，感受未來自己老病時的現象，也算是一種人生之旅吧…。

昨天下午，同房裡的另一位病人，是一位三十來歲的女士，從旁聽說:她是離婚有一位女兒得了肺癌，整個晚上就聽到她在哮喘發作，也聽到她在掙扎著…，已經在醫院進出不少次的她，臉龐上盡是蒼桑與憔悴的形象，母親自己已經很痛苦，我總看到她頻頻回頭看她，也許，今天該請院方轉換另一間病房住才好，不然，對她而言也許是二度傷害，自己已經很病苦了，再看見另一個人比自己痛苦，是一個精神上的傷害吧，躺在椅子上，我總想著:在醫院進出久了，真的會得「憂鬱症」，從十六日我得知母親住院後，至今已經四天了，我經常不知不覺間就會掉淚，不捨母親的苦、不忍母親的痛…卻又是無可奈何境狀下的感傷吧，明知道個人業力、生死個人了，但，那種揪心肝的痛楚感，就會不知不覺中在心底裡進駐著，勸人放下容易，真要臨到自己頭上了，又是另番情狀…，這使我想起:師公太 倓虛大師，他老是師公的師父，他出了一本教界人人皆知的「影塵回憶 錄」，裡面有一段描述:在某寺的學院裡，有一位男眾僧生病了，夜半裡痛苦得常呻吟著，一位長老法師去喝斥他，要他好好唸佛，痛苦什麼、呻吟什麼云云…，這位男眾僧好了後，某日那位長老法師生病了，也在夜半裡唉呼喂的呻唸叫著，這位男眾僧法師，就學當時他生病時，老法師對他說的話，要老法師唸佛云云…，不料老法師對這位晚輩回說:
「唸什麼佛，已經痛苦到心肝裡了…。」這幕畫面常在我腦裡浮現，勸人說人容易，相同的事情在自身身上發生時，卻是另番況味，病痛之苦，沒臨到的人，總是隔岸相望的意味，真正臨到了自己，才知其苦有多煎熬與痛澈心肺了…。

早上和山上的師父通電話，懇請她他們代母親做一場佛事，祈求諸佛菩薩加持母親，不要再承受如此多的苦痛了，該要了的業報請快速了掉，邊通電話我依然邊哽吟流淚…，這次返台來，衝擊非常的強大，都沒好好休息是主因，看到母親如此痛苦，那份不忍、不捨更是難受，動不動就會流淚…，母親目前無法自己進食，都是靠胃道管在進一些牛奶，和靠二十四小時打著強心劑在勉強維續著她的生命，雖然脈搏、血壓跳動都正常，但，心臟本身功能已經很微弱的她，連帶的也引起其它器官很弱，昨天和她的主治醫生談過了，她的情形有可能隨時走，也有可能會拖上一段時間，就看她本身的求生意志力強與否了…。

個人總得，生死問題已經比一般人看得透的我，而今尚會如此難受，一般人不就更痛苦，在面臨雙親病痛、生死的關卡上…，如果有人真的在父母病痛、生死關卡上，能夠不悲不喜、不哀不痛，那他她不是冷血了，就是開悟了…，我常說:這輩子我個人真的沒有什麼放不下之事，除了雙親之外…，現在面臨母親之苦，再來又要面臨父親老邁事實，唉，人生之苦真的太苦也太難受了…，我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得了憂鬱症了呢…。

現在的我，終於領略到:往年返回母親未生病、未住院、未承受如此巨大病痛苦時的她或我，以往是幸福的，但，我卻沒有在她身邊好好和她親近，尤其是近十來年來，和她相聚的日子，短到屈指可數，而今想和她好好對談，已經是萬萬不可能了…，人，總要在失去時，才知道可貴吧…，也許，人生總要承載著許多遺憾後才真正了知到，何謂:幸福與擁有吧…阿彌陀佛! 3-19-08

圖:夏威夷忙碌的機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