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有間7-11，上面有個髮廊。高中三年，那個十字路口一直隱喻一般地存在那裡。

很偶然的時候我會越過那條街，走路到很遠的地方，越過加油站、林蔭道，到誠品、火車站，在附近的莫名小巷裡惘然迷失，看陸橋穿插在城市的天際線上，走著走著，沿著公路便能走到另一個全然陌生的鄉鎮。

天空特別晴朗的時候，遠遠望著街的盡頭，便能看見山陵的輪廓伏在小城邊陲，像一隻沉睡的獅。人行道上擺滿停放的車子，街道總是離得很近，單車機車汽車都從身邊穿過，穿過我日日行走的路口。

大多時候，到那家7-11拿博客來訂的書，遇過每個班次的店員，隔一陣子就會看到老的對新來的經驗傳承。頭髮鬅鬙的時候，便走上狹窄的樓梯間，去樓上的髮廊剪髮，懶得預約，有時就得坐著等待，翻翻髮型誌，卻對自己應該長什麼樣沒有任何概念。總是希望剪頭髮就是剪頭髮，不用被問想要怎麼剪，要不要鬢角瀏海打薄。

通常是Jerry執刀。Jerry，其實是我姊的御用剪髮師，應該是原住民，五體渾圓，包著頭巾，講的笑話總是有點殘虐，每次都只能傻笑，跟不太上他的速度。他說：「你就是死都不整理就是了…死都不整理。什麼事都不做，還想跟人家一樣帥。」然後又很忽然很感慨：「我們設計師其實沒那麼厲害的，也只能給你剪一個型出來，剩下的還是要靠你自己。」我說，除了陪笑我還能做什麼。我也很感慨啊。

Jerry也是有興致昂揚的時候。一次在安琪拉的店吃完晚餐後到他那剪髮，沉默地剪了一陣子，只見他忽然跑去開了音響，流瀉出來的音樂和安琪拉的店裡的背景音樂竟是同一張專輯，小野麗莎的聲音柔軟慵懶地哼著，Jerry手上的剪刀卻龍飛鳳舞了起來，斬斲之間儼然是一股大師的風采，即興流暢揮灑自如，讓我忽然覺得自己像是花市裡一盆待價而沽的盆景。

偶爾給另一個理髮師剪髮，想不起她的名字，感覺有些大姊類型的女孩子。剪頭髮的時候溫柔專注地像在雕鑿一座戀人的塑像，不時用手端正我的臉孔，望著鏡子裡的髮型，那時候就覺得這一幕非常美麗人生。只是殘廢的是木村拓哉，常盤貴子則做了理髮師。

回到十字路口，總是以為住得這樣近，有天會在街角的7-11遇到小竹，因為太期盼這樣的遇見，甚至錯認人，還深信不疑地以為那驚鴻一瞥的背影就是他了。只是後來發現離他家更近的地方還有一間全家，就算得到便利商店，他也不會到7-11來。

每每還是去那家7-11，感覺卻像是悼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