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新年期間，人們常會互相祝賀「心想事成」，但「心想事成」是否一定「事事如意」呢？且看一部香港賀歲電影「心想事成」中主角的經歷：

　　故事講述神仙雷震子，以前在凡間隨口答應了一個名叫丁當的小胖子，將來他無論有甚麼困難，自己都會挺身而出。數十年後，本來雷震子已忘記了這件事，但九天玄女舊事重提，告訴祂神仙的承諾必須履行，否則被玉帝發現的話，將會被革除神仙的資格。於是祂就匆忙下凡，假裝是丁當的表弟混入丁家，看看他有甚麼需要幫忙。發現他在工司被老闆欺負，工作了十八年仍是一名小職員；回到家中，太太、子女都不太聽他的話；他的妹妹經常為失戀而情緒低落；大舅則很內向，從網上結識了一個好賭的女友，令自己增添許多麻煩。當時，雷震子覺得丁家簡直一團糟。

　　雷震子為實踐承諾，賜給丁當一星期心想事成的法力，丁當憑著此法力升職加薪，令太太順從自己的意願，使子女變得聽話、聰明又用功學習，幫助大舅解決他女友欠下的賭債。丁當和雷震子都感到很滿意。

　　然而，丁當的子女學習進度太快，竟然學會製造軍火，嚇得丁當馬上取消法力。另一次，一向響往周遊列國流浪的丁太太，覺得時機成熟，打算暫別丈夫和子女，展開她的冒險旅程。丁當很不願意她離開，兩人為此吵了一頓。雷震子叫丁當再用法力令太太回心轉意，但他反而為太太預備了旅行物品，還叮囑她有甚麼事情要特別注意。太太感動不已，決定取消行程，陪伴在丈夫身邊。丁當對雷震子說，因為愛，他才讓太太做自己喜歡的事。這件事令素來自認聰明、以為法力萬能的雷震子大感震撼。

　　此後，丁當沒有再用法力改變太太和子女，只是用心照顧太太，而丁太太也比以前更愛護丈夫。子女方面，丁當不再一味規範子女的行為，嘗試隨順子女的想法，因勢利導，令子女樂於接受他。此外，他妹妹亦放下執著，不再因感情而受傷；大舅的女友戒除賭癮，腳踏實地工作，大舅和他一起，人也漸漸開朗起來。雷震子覺得丁家已經成為一個幸福家庭，自己也上了寶貴的一課，於是返回天庭。

　　當然，玉帝、雷震子和九天玄女都與佛教無關，祂們是道教的神祇。片中雖然有觀音菩薩出場，但該片導演只是從人們流行的信仰中取材，沒有考究真正的宗教立場。

　　從佛教的觀點看，一般人說的「神」，同樣是輪迴中的眾生，不過因累積到足夠的善業或經過靈性修持，所以能受生於優渥的環境(「天」)中，並擁有一點神通。故人人都有機會生而為神，這是一種業報的自然現象，而非由某大神明負責封神或罷免神職。

　　天界眾生的本質不比我們神聖多少，大家同樣有情緒、煩惱、痛苦、生死。祂們沒有能力引導我們永遠離苦得樂，所以佛教不崇拜這些「神」。何況，不少民間信奉的「神」，其實只是鬼而已。譬如土地、城隍、一些戰死沙場的烈士，以及「心」一片中也曾出現的孫悟空和豬八戒。後兩者本來只是小說創作出來的人物，但因其故事深入民心，民間才逐漸當它們是真實神靈。有人崇拜它們，便會有鬼神冒名顯現神蹟(如扶乩。扶乩中出現的佛、菩薩乃至耶穌、穆罕默德等，均乃鬼神冒充。佛教、耶教、回教本身都不承認扶乩)，騙取供養，其信仰遂日益普及。

　　佛陀並不是神，而是已洞悉宇宙真理的覺者，他自己已出離輪迴，也有能力救拔眾生出離；菩薩則是發心成佛以利眾生的修行者。我們常聽說的觀音、地藏、文殊、普賢等大菩薩，都是接近成佛的聖者。彼等因為已斷除煩惱，圓滿慈悲、智慧，故能超越生死。道教將佛菩薩也納入其諸神譜中，而且地位比太上道祖等神明還要低；一般民眾亦視佛菩薩為眾神之一，與其他中國神祇並列供奉。這些都是佛教不能茍同的。

　　佛教不僅不崇拜「神」，對祂們的神力也很有保留。天神常要和阿修羅(一種嫉妒心重、好戰而有神力的生物)打仗，有時也會不敵；每個天神的福報都有享盡的時候，都會死去而繼續輪迴。由於在生時福報用得太多，天神來生往往不能再生人天，只能落入畜生等惡道。當天神被打敗和快要下墮時，許多時候都要向佛菩薩求救，就像世人臨急抱佛腳一樣。總之，祂們尚在生死流轉之中，自身難保，充其量只能對人道眾生賣弄一點神通，給人一些暫時的利益以換取其尊敬(但惹怒祂們就會遭降禍)，不可能根本解決我們的問題。更不可能像電影情節般，令我們永遠心想事成。

　　說神通不能治本，是因為宇宙萬有一切事物都有因有果，神通也無法超越因果。號稱神通第一的目連尊者，可以憾動三千大千世界，一腳踏須彌、一腳踏梵天(見《增壹阿含經‧六重品》)，卻無法讓轉生為餓鬼的母親進食；平常他以神通救人度人，但自己竟被外道打死。又如身為阿羅漢的舍利弗和畢陵伽婆差，也具有大神通，但兩人都經常生病。這類例子在佛經中很多，並非說神通虛假，而是眾生必須藉懺悔業障、積聚功德，加上現世的努力(改變舊緣條件或創造新因)，才能改變重大的業報。所以，佛法認為守護因果比練神通更實際。如果我們福德足夠，平時也不會遇上太多嚴重至需要神通打救的逆緣。

　　再者，神通是精神境界提升的副產品，而不是令我們解脫的正因(外道一樣有神通)，故佛法並不崇尚神通，佛陀本人也不以神通吸引信徒。俗稱「長眉羅漢」的頻頭羅頗羅墮尊者，有一次飛騰空中，對信徒大顯神通，贏得信徒的喝采。佛陀教訓他說，正確的教法是用道德來感化人，用慈悲來救護眾生，而不是用神通來眩惑大眾(令人忘記追求心靈成長)。佛陀為了懲罰他亂用神通，要他暫不入涅槃，留在世上積聚更多的功德，懺除罪業。

　　佛陀調伏有情時，雖然有時亦示現神通，但並非以此吸引對方或直接改變對方的心，而是把某些道理更明白地顯現出來。如孫陀羅難陀出家後仍捨不得以前漂亮的妻子，佛陀便帶他到天界中的一個莊嚴宮殿，那裡的美麗天女說難陀專修梵行(斷淫)，命終當生於此。難陀非常歡喜，回到人間便不再憶念妻子，勤修梵行。其後佛陀帶他去地獄，看見一個盛滿熔鐵的大鐵鑊，獄卒說佛弟子難陀只為生天而修梵行，福報盡後當入此鑊。難陀聽後很害怕，佛陀乃為他開示世法無常、惑業感苦之理，從此難陀便淨心修行，最終證得阿羅漢果。

　　許多時候，佛陀都不使用神通教化。例如對著每天依照外道儀式，向東、南、西、北、上、下禮拜的善生，佛陀沒有示現神通證明佛法更厲害，也沒有以神通改變其信仰，反而教導善生禮拜六方時，應依次想像為向父母、老師、配偶、親友、僧人、奴婢敬拜，並於每禮拜一類對象時思維應如何愛護他們，把迷信的儀式轉化為有意義的道德訓練。後來善生也皈依佛陀，捨棄了禮拜六方的信仰。

　　又如一名婦人喪子後，哭著請求佛陀令她兒子復活，佛陀說只要她在一戶從沒有親人過身的家庭中取來一顆芥子，就可以如願以償。婦人逐家逐戶找了大半天，但每一家皆曾有親人去世，最後她才猛然省悟，佛陀是要她明白世上無人可以不死，我們必須接受死亡的事實。

　　由此可見，佛陀的教法是以心靈為本的，因為心是一切善惡、是非、禍福的根本。如果「心」片中的主角丁當，那次使用法力令丁太太不走。隔一段時間後，本性喜歡流浪歷險的她，必定又萌生去意。幸好丁當沒跌入這個陷阱中，他寧願忍受對太太的思念，以及一個人照顧子女的辛勞，也要讓太太達成心願。他為愛犧牲，真正改變了太太的心，令後者心甘情願留下。誠然，人心有時比神通力量更大。

　　人與人真心相待，為對方設想，遇到甚麼問題都較容易解決，甚至可以解決神通處理不了的困難。為對方設想的心，世間稱為同理心或愛(指待人如己的愛，不是情慾的愛)，佛法則稱為慈悲。佛陀教善生禮拜六方時思維跟不同的人的相處方法，也是以慈悲為出發點。仍以夫妻關係為例，佛陀開示丈夫對妻子應該尊重、包容，給與妻子衣食和寶飾等禮物，自己不要有婚外情。妻子則要周全照顧丈夫、料理家務，對丈夫說話溫和。這樣就能「士夫望益，而善法不衰」(見《善生子經》)。撇除其「男主外，女主內」的時代限制，其精神不外乎互相關懷與付出。和父母、親人相處之道，原理相同，都是慈悲的某程度表現。

　　即使你真的有「心想事成」的神通，也不一定事事如意；我們平時常說「人事」，其實「事」還是來自「人」的。如果能做到「人通」──打通人與人的關係，倒可能有意想不到的收穫，像丁當般「萬事勝意」呢！



(謹以本文功德，祝福筆者摯友Peggy Lui新婚愉快，並願天下一切家庭和睦相處，社會安穩。)




☆ 本文發表於《菩提月刊》25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