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10-15 11:00:00Tony_CHAN

在香港工作,被問候母親的必然性

粗口的日常化,與一個城市的心理投射


語言的開場:從一句「X你老X」開始

在香港工作,幾乎沒有人沒聽過這句粗口。從地盤、茶餐廳到寫字樓,這句「問候母親」的語言已不再是情緒的爆發,而是某種社會的背景噪音。人們早已不再覺得震驚,甚至覺得它「夠真」「夠地道」。
但這樣的語言為何能如此自然地被接受?
它不只是一句粗口,而是香港社會長期壓抑與權力不對稱的副產品。當人與人之間的尊嚴無法透過制度保障,語言就成為了最廉價的武器,也最容易被濫用的出口。


粗口的社會學層面:勞動階層的語法

「X你老X」的語源本身帶有極強的侮辱性,但在香港,它卻逐漸被「生活化」。
在工地、運輸業甚至快餐店後廚,這句話成了「語氣的潤滑劑」:
沒有它,反而顯得生疏。
這是一種階層語言:越接近勞動底層,越需要透過粗口維持尊嚴。
在被制度化的現代城市中,語言成為唯一能展示力量的領域。當一個人無法在薪水、地位上獲得肯定,他就會在語言上尋求「主權」。
因此,「X你老X」並非單純的罵,而是一種對無力的抵抗,一種假裝仍有掌控感的反射動作


心理層面:羞辱與麻木的交換

粗口文化長期滲入職場後,最可怕的不是罵人,而是被罵者的無感
當一個社會不再對侮辱有反應,表示人們已集體失去對尊嚴的敏感度。
對男性而言,母親是一個文化上的禁忌與情感核心;而這句話之所以猛烈,正因它擊中人性中最柔軟的部分。
但在香港,這份柔軟被麻木取代。
城市節奏太快,人們沒有時間處理情緒,只能用更粗暴的方式掩飾不安。罵人變成釋放焦慮的捷徑,聽罵變成職場的生存條件。
當「忍得住」被視為成熟,「唔嬲」變成專業,整個城市的情緒結構便悄悄改寫:被侮辱,成為一種理所當然的能力。


文化演化:從反叛語到制度語

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粗口曾是反叛的象徵。港產片裡的街坊罵戰、地道語感,代表著對殖民與階級壓力的反抗。那時的粗口,是語言的民主化,是庶民的發聲方式。
然而當社會進入高度商業化階段,粗口從反叛語變成了制度語。
廣告、脫口秀、社交媒體甚至政府宣傳片,都開始有意識地利用粗口語氣「拉近距離」。
於是,「講粗口」變成真性情的代名詞,「唔講」反而顯得做作。
這種語言反轉的背後,是暴力的美學化︰當社會把暴力當成幽默、把侮辱當成親切,語言便不再是溝通,而是表演。


語言的政治:誰有權發聲?

粗口雖看似人人可講,但其實暗藏語言權力的分佈。
上司罵下屬、老闆罵員工、長輩罵後輩︰這種語言暴力往往單向流動。當弱者回以同樣語氣時,立刻被視為「冇禮貌」、「唔識尊重」。
可見,粗口雖被包裝為平民語,但仍是權力語。它維持著階層的穩定,也壓抑著真正的對話可能。
在香港職場裡,「講粗口」是鬆弛的象徵,但「講返去」卻是挑釁。
語言看似對等,其實是單向的暴力。


結語:城市的語言病

當一個社會習慣了以粗口溝通,它也在習慣以暴力思考。
粗口文化的普及,代表了情感表達的貧乏制度性挫折的積累
罵人只是表面現象,深層的問題是︰人們為什麼只能靠罵人才覺得「有存在感」。
香港的語言越尖銳,心就越遲鈍。
語言的粗暴不是原罪,而是城市的一面鏡子。
而真正值得我們反思的,不是那句話本身,而是我們為什麼再也聽不出它的侮辱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