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陣中，突然想起小學時，第一個暗戀的男孩的名字，清清楚楚的三個字。
（而我們的同姓，著實讓我苦惱了好一陣。）
在那個規定全世界的小女生都必須喜歡上品學兼優班長的年代，我對長大的印象，仍只是像糖廠載著甘蔗路過的小火車煙囪上冒的煙，那般模糊又即瞬消失。
那個我還記得名字的暗戀男孩，現在會是怎樣的大人呢？
（但他只有名字，沒有臉。）

（我卻，記得鄰座小男孩的臉，名字消失得徹底。）

鄰座的小男孩，那個總是搶著在桌上用粉筆畫地盤的黝黑男孩，卻永遠留在12歲了。
記得那笑著的小男孩，總是貪玩，總是不交功課，但那黑黑皮膚下的白牙齒，總是襯著南台灣的晴朗大太陽，曬乾了所有不順心。
總是搶著在桌上畫出楚河漢界的小男孩，卻會將他細細藏在書包裡的昂貴自動鉛筆借給我。總是這樣，被他弄哭之後，下一秒鐘卻又破涕為笑。

但他永遠來不及長大，在我還沒長大到足以明瞭悲傷的意涵時，身旁的座位空了。
令人措手不及的消失，在一個河畔，那永恆吸引他的涼涼水意，竟然讓他決定不再上岸。
我們都還沒長大，離生命的意義還好遠好遠，他竟然先逃跑，獨自一人，以赤子之姿，成為黑天使。
（告訴我，天堂有我們想像中的美好嗎？）
有雲朵、藍天、椰影，和他捨不得離開的夏日淙淙涼徹心扉的溪流嗎？

我們都必須成熟，都必須學會將自己硬生生塞進一副叫做「大人」的軀殼中。
他是因為明瞭這些，所以才選擇提早買單離去嗎？
還是他知道，他的12年，可以換得一下午的眼淚，
然後，卡通和老師的棍子和忙著長大，將花費同伴們的所有力氣。
他知道，悲傷不會太久，
所以他捨得，先行離去。

卻有一個女孩，
在即將變成別人眼中的大人，的十幾年後，
想起他。

想起那個永遠來不及長大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