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的智英像是枝頭上的小鳥，整天無憂無慮地唱歌跳舞。讀到國小了還在吃奶，還會尿床，大家都笑她，但是她也是最受寵的小孩，尤其是媽媽王萬錦。家裡只有智英叫王萬錦「媽媽」，其他人都叫「阿娘」，最大的幾個哥哥都叫「卡將（かあちゃん）」。智英時常賴到媽媽的床上、靠在媽媽的背後睡覺。智英說：「媽媽的背很有安全感。」。

後來智英才曉得，她差一點被送給別人。原來她剛出生時，家裡已經有很多小孩子了，她是最後一個，又是女生，祖母原本打算將智英送給別人，幸虧媽媽豪氣干雲的一句話：「我有得吃，她就有得吃，說不定以後我還得靠她吃！」因此智英才得以繼續留在謝家當謝家人，或許這也是智英總是喜歡黏著媽媽的原因吧。

後來，謝漲又開始經常不在家，智英改和媽媽到田裡採西瓜。這又是智英記憶中另一段美麗的時光，有吃不完的西瓜、黏糊糊的雙手和吐不完的西瓜籽。由於智英是在甘蔗田裡出生的，所以她有愛吃甜食的好藉口。當然囉，藉口之所以會被接受，多半是出於長輩們的疼愛，再加上智英很會撒嬌，老么也難免有些特權。智英經常找七哥銀爐比賽吐西瓜籽。銀爐總是能將西瓜籽吐得老遠，氣得臉上沾滿了西瓜汁和貪甜蒼蠅的智英直嘟著嘴。

銀爐大智英兩歲，兄妹兩因為年齡較接近，所以經常玩在一起，智英連晚上要上廁所，都要哥哥陪她。因為廁所距離房子很遠，就只是一個洞，也沒有蓋子，晚上黑黑暗暗的，一不小心就會掉進糞坑裡摔個「狗吃屎」。

有時，謝媽媽不在，智英便會纏著銀爐帶她一起去瓜田偷拔西瓜。銀爐騎著腳踏車，智英則是坐在腳踏車前面的橫桿，兩隻腳掛在半空中，好像身上長了翅膀似的。一騎進田裡，智英便迅速跳下車，以特有的嗅覺尋找好吃的西瓜。

有一次，謝家田裡的西瓜還沒長熟，兩人便一直尋到隔壁的西瓜田裡。

「哥，這裡的西瓜看起來都可以吃了！」

銀爐用食指關節敲了敲幾顆西瓜的外皮，西瓜晃蕩出水分飽滿的迴聲，銀爐促狹地笑看智英，心裡其實已經打定主意。只見智英吞了吞口水，不住地點頭。銀爐挑了一顆不算太大的西瓜，蹲下便拔。

忽然遠遠傳來咒罵聲：「站好，別跑！猴死囝仔，又來偷西瓜，站好，別跑！」原來是這塊瓜田的主人。

銀爐和智英真的嚇呆了，不敢跑，兩個人就這樣呆呆的被抓。

瓜田主人將銀爐放在腳踏車前面的橫桿，後面椅子上載著智英，還警告智英：「坐好！不要想要逃走！」

銀爐的位置的確沒有絲毫逃跑的機會，智英可沒有那麼聽話，她找到機會就跳車跑了。瓜田主人分不開身，只能停下車來不停咒罵。

銀爐被抓回謝家，罰跪在祖先牌位的大廳。謝漲不在家，祖母躲在房間偷看熱鬧，其他小孩被趕進房裡寫功課，王萬錦不停地向隔壁鄰居的鞠躬道歉，允諾會賠損失的西瓜，也會好好教訓小孩。

鄰居離開以後，祖母才出慢條斯理地走來大廳，冷言冷語幾句：「小時候偷拔蘿蔔，長大就會偷牽牛，看你是怎麼教孩子的。」

王萬錦不敢回嘴，問銀爐：「你妹妹呢？」

「半路跳車了，我也不知道去那裡了。」

「看你這哥哥怎麼做的？竟然帶妹妹去偷別人的東西。真的餓鬼到這麼程度？稍微忍耐一下不行嗎？」王萬錦嘆了一口氣：「好好跪著，等你爸回來。」

那天晚上，銀爐被喝得醉醺醺的謝爸爸綁在大廳門外的柱子上，謝爸爸抓起一旁的藤條便開打。銀爐咬著牙不敢喊痛，謝漲反而打得愈凶。

「真強嘛，當賊怎麼沒有這麼厲害？敢偷東西就不要讓人抓到。我打到讓你叫不敢。」謝漲愈打愈狠，眼淚在銀爐的眼眶裡不住地滾。

躲在門口偷看的智英，看到哥哥被打，一直掉眼淚，她衝了進去，趴在哥哥身上，大喊：「爸，是我叫哥哥拔的，你不要再打哥哥了。」

智英回憶當時爸爸手上的藤條懸在半空中差不多有十分鐘這麼久，後來連祖母也出來求情，說：「小孩有教訓到就好了，你的手頭這麼重，不要再打了。」

謝漲扔下藤條，狠狠地說：「以後你們再偷東西看看，看我不打斷你們的腿。」轉身甩門出去了。

王萬錦也不多說，轉身走回到房裡。她關上門，坐在桌前，半晌，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卻嗆著了，急咳，待情況稍緩，王萬錦掩面欲泣，但她強忍住淚，不哭出聲音。

忽然，門外聽到銀爐大喊：「媽，你快來！智英昏去了！」

王萬錦急忙跑出去，抱起昏倒在地上的智英，智英早已失去意識，全身燙得像火爐一樣。王萬錦急著想喚醒智英，智英稍有意識，模模糊糊地喊了一聲「媽！」，又昏了。

趕緊去找醫生吧。

偏偏謝漲不在，腳踏車又被他騎走，王萬錦直接把智英揹了起來便跑了出去。診所要到隔壁村子才有，平常騎腳踏車都快要一個鐘頭了，用走路的，沒有兩個鐘頭大概到不了吧。但這個時候想這些都沒有用了。

王萬錦死命地往前走，跑累了，就停下來喘一喘，改換走的，氣息調得差不多了，再繼續跑。小路上儘管有幾盞小路燈亮著，原本再熟悉不過的距離，但怎麼始終走不到目的地，夜色愈來愈暗、路愈來愈長，疲累的感覺不斷襲了上來，王萬錦停下腳步，蹲下來大喘氣。

街燈下賣包子的小攤販，關心的問怎麼了？

忽然，智英似乎轉醒了，迷迷糊糊喊著：「媽！好香哦！」

王萬錦柔聲問：「有沒有好一點？你想不想吃包子？」

智英點頭回答：「好！」

其實王萬錦身上只有兩個大大的伍角，總共一塊錢。媽媽對小販說：「先讓我欠一下，我要帶孩子去看醫生。」

「沒關係的。」

王萬錦將熱騰騰的包子拿給智英，智英雙手捧著包子，滿足地咬了一口，可是馬上便吐了出來，手一鬆，包子整個掉到地上。智英模模糊糊喊了一聲「媽」，又昏了過去，王萬錦急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