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節快到了，讓我又想起小美開朗的笑容，還有她胸前的那朵紅色康乃馨。不曉得她現在做什麼？還在賣檳榔嗎？是否正在參加天堂盃的一百公尺賽跑？
小美四十多歲，家住台東，罹患膽管癌，每週要到花蓮慈濟作治療，在台東期間，便由聖母醫院接手作「安寧療護」，這是兩家醫院這些年培養出來的默契。
小美是在一月來到聖母醫院的，初來時的症狀是會喘、肚子疼痛、有腹水、盜汗，但是她很能忍，很開朗，平時多由小美的妹妹在照顧，小姪女阿妞也喜歡賴在阿姨身邊。小美的先生相形之下顯得沈默，心情似乎還不大能調適，經常藉酒發洩。聽說小美從前是檳榔西施，身材很辣，是傳說中的「檳榔殺手」。她在社區很活躍，是婦女會、家長會的重要幹部，她很臭屁的說自己每次參加一百公尺賽跑都跑第一名。妹妹吐糟她是在後面吃灰塵第一名啦。住院期間很多人來看她，病房裡經常熱鬧滾滾。小美的狀況若好些，醫院就會建議她回家休養，我們可以提供「居家安寧」的服務。畢竟世界上沒有任何地方比「家」更能帶給人們溫馨和安全感了。
隨著癌細胞的侵蝕，小美的身體愈來愈虛弱，癌細胞像滾水在肚子裡煮沸，小美盜汗的現象不時發生。對於病情，小美自己也有體悟了。負責照顧小美的護理師阿倫看她情緒低落，便想找個樂子逗逗小美。她找來關懷員美妃準備了一套老人文康活動的材料，包括樹脂、筷子、花紋紙等，隨便小美玩。這是藝術治療的一種方法。只見小美開始拿著筷子熟練的沾沾黏黏，手法看起來就像在包檳榔。
小美笑說：「我是老老的西施，沒有料可以露的檳榔西施。」大家大笑。而後，小美陷入長長的沈默，自言自語說：「不曉得還有沒有機會回去包檳榔。」
四月的某天晚上，小美突然停止呼吸，全身痙攣，臉色鐵青，小美的媽媽急忙找來護士處理。原來癌細胞一下子增生膨脹壓迫到氣管，導致小美無法呼吸，幸虧發現得早。但是這次的瀕死經驗可把小美嚇壞了，她嚇得不敢回家。而家人也第一次驚覺到，隨時可能要面臨與小美生死離別，家人急著安排為小美基督教受洗。
隔天，阿倫笑嘻嘻地走進病房，手上拿著幾罐瓶子，混身香噴噴的，她笑著說：「今天我來幫你馬殺雞。」小美笑得很靦腆，是「馬殺馬」吧！只見阿倫像女巫婆變魔法似的，從玻璃瓶子裡倒出一滴一滴的精油，調配出森林芬多精的芳香，然後塗抹於手掌，輕柔地按摩小美的前胸、四肢、及各處穴位，把小美服侍得服服貼貼。阿倫一邊按摩、一邊用沈緩的語調引導小美進入冥想，小美很快就睡著了，睡得很沈。
醒來後，小美顯得清爽許多。阿倫問她剛剛去了哪裡？
小美說：「我夢到我走進森林裡，抱著一棵好大好大的樹，很像是在阿里山的神木，但是我只抱到一點點的樹根。」
阿倫問：「當時你在想什麼呢？」
小美口氣略顯急促，說：「我抱著大樹一直吸氧氣，但是大樹都不跟我說話。」阿倫瞭解這是小美呼吸停止時的恐懼。後來呢？小美繼續說：「然後我就看到媽媽站在森林外面叫我，媽媽一直跟我說小美加油！加油！」確實，小美的媽媽那晚就在病床前一直這樣呼喊小美，而她都聽到了。
阿倫問：「後來你是怎麼走出來的？」
小美說：「我抬起頭，看到天上飄下來好多好多樹葉，葉子和葉子中間會有空隙，空隙射出來的光線很刺眼，我就這樣醒了。」小美說看到葉子很奇妙，但是她很疑惑為什麼葉子會落下來？阿倫也不多說，留給小美自己去沈澱。
五月十二日是母親節，小美的小孩所就讀的學校選在這天辦校慶運動會。小朋友問小美能不能參加？小美當然很想，但眼睛一直望向身旁的阿倫，好像是問：「我可以去嗎？」阿倫笑著說：「我們試看看。但是你也要加油哦！」小朋友聽了很高興，便問媽媽要不要報名參加一百公尺賽跑？小美笑著回答：「但是媽要坐輪椅參加哦！」
校慶當天，阿倫和美妃一大早就到病房去幫小美梳妝打扮，把小美打扮得美美的。那天天氣很熱，木棉花開，美妃追著木棉花絮跑來跑去，阿倫推著小美的輪椅，小美的先生撐著傘，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開進操場。街坊鄰居看到小美的出現都很意外，又很心疼，也很佩服小美，一夥兒人便圍著她又開始七嘴八舌地講個不停。小美也被逗得不停的笑。
適逢母親節，校方特地安排小朋友獻花給母親。小美的小孩獻給小美一朵康乃馨，並幫媽媽別在胸前；而小美也獻了一朵康乃馨送給媽媽。小小的一朵紅色康乃馨，代表著為人兒女的萬千感激。
不一會兒，大會司儀透過麥克風，開玩笑說：「鄭小美小姐！鄭小美小姐！請你快點就一百公尺的比賽位置！」全場大笑。阿妞也天真地問阿姨真的要參加嗎？小美說：「你幫我找看看有沒有人也坐輪椅和我比賽。」阿妞煞有其事地東張西望找坐輪椅的人。坐在隔壁椅子上的大嬸就說：「我坐的椅子沒有輪子，怎麼跑？」大家都笑了，但是小美的臉上有遺憾的神情。
美妃突然說：「我去代跑！」起身就衝到起跑線，以小美的名字參加一百公尺賽跑。不過，這次的成績果真是吃灰塵的第一名。
下午一點左右，小美先回家與親友團聚，晚上再回醫院。阿倫值小夜班，便陪伴小美的女兒和阿妞畫母親節卡片，她們將卡片送給熟睡中的小美。看得出來小美今天的心情特別好。歡笑與滿足，沖淡了病痛的傷感。其實病房的櫃子裡早已準備好了小美要離開世界時希望穿戴的洋裝、鞋子、和一頂能夠蓋住額頭的帽子，那是小美最喜歡的樣式。
一個月之後，小美在家中過世。阿倫在清晨時接到她妹妹的來電後，隨即趕到小美家。當天她家來了很多人，房間外有教友在詠唱聖歌，房間裡是姊妹們為小美做最後的祝福。小美穿戴整齊躺在床上，表情安詳。阿倫為她拔除身上的管子，並向她道出最後一聲再見。
一年一度的母親節又快到了，小美，你好嗎？天堂有沒有紅色康乃馨？

世賢2007/05/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