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4-15 22:02:22東城居士

老樹的孩子

老樹的孩子

吳東晟

 

 

  住在孔廟對面的李文雄老板找我談製作告別老樹的明信片時,我嘴巴一邊吃水果,腦袋一邊高速運轉。李老板的莉莉水果行,是臺南有名的老店。我在臺南雖住了十幾年,但對我來說,臺南仍是個新鮮的城市,有好多我不知道的故事。偶爾受邀為臺南寫詩,為了認識書寫的對象,不斷挖掘對象的故事。李老板好像覺得我很厲害似的,把他的很多感覺都跟我說,說這個地方可以放什麼文字、那個地方又可以放什麼文字等等。然後他給我看孔廟老樹鋸倒時的照片,有幾張他看得很不忍心,考慮著,不然不要放好了。

  聽的時候我不明白,但後來我明白過來。李老板其實是把孔廟的老榕樹當成自己家一位很慈祥的長輩,只是不曉得該怎麼稱呼……姑且叫他榕樹阿公吧!榕樹阿公站在他家對面的孔廟庭園中,撐著繁茂的綠意,守候著地上的人們。回憶兒時,李小朋友跟其他小朋友,最喜歡在樹根之間玩彈珠,在這裡,有童年最愉快的時光。

  李小朋友不曉得榕樹阿公的故事,就幫他編。孔廟的老樹英姿挺拔,是榕樹阿公忠義國小的老樹,圓滿和藹,是榕樹阿嬤。阿公跟阿嬤是百年老夫妻,住得很近,但沒有黏在一起。阿公在孔廟上班,他的工作是翼護斯文。他可能見證過文武官員在此下馬,至少他見證過每年的祭孔大典。而阿嬤在國小當義工,每天都在照顧小朋友,給他們乘涼。當然,也有派工作給小朋友做,教他們灑掃庭除,清理落葉,從勞動中學習規矩。

  李小朋友大概從來沒想過,樹也有生老病死。因為樹的壽命那麼長,好像會永遠活下去一樣。他常常給榕樹阿公拍照。地景的變化,可以看出臺南十年十年的不同,但老樹始終是老樹。只是天不從人願,老樹竟染上褐根病。這個病,可說是樹中的癌症。從老樹開始生病,李老板就一直發動民間關心老樹的人士,一起來為老樹做些事。只可惜到最後,老樹還是死了。李老板還為老樹舉辦了「再見,榕樹爺爺」惜別感恩會,在砍伐前夕,隆重地送行。這樣的情感,分明不是一般對物的情感,而是對親人的情感啊。

  老樹的死,是無法改變的事實。所以李老板很希望老樹還能以別的方式活下去。他多方奔走,請有力的人士出面推動老樹節,希望能以榕樹阿公的死,喚起市民普遍對老樹的感情與重視。李老板想,要是有老樹節,市政府就會通令各國小舉辦相關活動,小朋友們就會注意到老樹。在他們的童年經驗中,就都會有一段與老樹一起成長的時光。一個愛護老樹的小朋友,也會愛養育老樹的土地的,也會愛土地上養育我們的家人。真到了這一天,看到所有臺南的小朋友都愛護老樹,已經升天的榕樹阿公,一定會感到欣慰的。

  李老板又從榕樹阿公身上,取下一株雀榕幼苗,移植到盆栽裡,現在已經比人還高了。所謂雀榕,民間的說法,是指鳥雀在他處吃了榕子,到大榕樹的枝幹間排泄,排泄物中含有榕子,而在大榕樹枝幹縫隙間長出的小榕樹,因此又叫鳥屎榕。用人類的方式說,雀榕不一定是母株親生的,但絕對是母株養大的。老板翻照片給我看的時候,我還看到老板帶九十歲的老母親到榕樹阿嬤前留影,在樹下回憶著在海東書院讀漢學的幼年生活。兩年後,李老板的母親蒙主恩召;而李老板取下榕樹阿公身上的雀榕幼苗,也差不多在那前後。生命雖然會消失,但也會以另一種方式綿延下去。我想,李老板對榕樹的感情,應該也有親恩的成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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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103.4.12中華日報副刊





枯木身影

染痾無力挽天鈞,病歿蕭條剩此身。

枝幹根鬚都伐盡,懷中惟有雀榕新。

老榕已枯死,圖中綠葉,非老榕所發,係寄生老榕莖幹之雀榕。





身後流傳

染菌殘軀付火焚,餘材制作誌斯文。

欲教遺澤流傳久,一捧新苗青十分。

老榕沒有病菌的部分,製成匾額、鑰匙圈等紀念品,以另一種形式繼續流傳。感恩會上,孔廟管理委員會將幼苗盆栽交給青年學子,代表老樹精神的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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