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6-21 00:22:10陳跡

月夕花朝6---原來我只是

 

莫遠離開的那天,京城下了一場雨,百姓被驅離,街道被清空,送葬的儀隊一路白衣勝雪,黃腸湊題的棺木覆上了日月龍紋披錦,一路被送到了天虞王朝皇陵處。

 

莫遠死得突然,他的皇陵十分簡單,規模比他的父親祖父和歷代先祖簡單得多,用的卻都是上好的石材,墳丘四周圍繞著可以守護亡者的柏木,墳前兩排守墓的翁仲,不失隆重,想來新皇感念他的賞識,對他身後之事慎而重之。

 

百姓不能靠近梓宮,薛盈夕便爬到京郊一座小山上,遠遠地看著莫遠被送入墓室。

 

視線又模糊了。

 

 

 

她覺得有莫遠的前半生,就像一場美夢,如今夢醒了,孑然一身。

 

她哀求姚軒池讓她去皇陵前祭拜莫遠,但姚軒池面有難色。因為王縉父女還沒死,他怕對方早已守在皇陵四周,等薛盈夕入甕。

 

但薛盈夕說,果真如此,她就能陪莫遠一起去了。莫遠在九泉之下,一定很寂寞。

 

拗不過薛盈夕,姚軒池答應在莫遠奉安後的某個夜半子時,帶薛盈夕來到莫遠的皇陵前憑弔。

 

莫遠的諡號很長,甚麼文武甚麼孝廣皇帝的,薛盈夕記不得,因為,那些都是假的,唯有待在她身邊時的莫遠,才是真的。

 

薛盈夕抱著莫遠贏回來的幽獨琴。她不會彈琴,但為了莫遠,她請姚軒池教了她,那首『蒼山負雪』。

 

那也是她第一次聽莫遠彈奏的曲子。她的技巧沒有莫遠那麼好,只是情真,她用這首曲子,悼念莫遠,她的丈夫。

 

薛盈夕彈了一夜,直到漸漸有人聲傳出。

 

 

 

「莫兄定然已經聽到妳的琴音,明白妳的心意。白日當頭,奸佞之人耳目眾多,我們該走了。」

 

姚軒池催了催薛盈夕。他陪著薛盈夕一夜無眠,頰邊增生了青色的鬍渣,還有眼下的黑眼圈。

 

薛盈夕不是個任性的女子。她點點頭,收起了琴,對著墓室道。

 

「莫遠,我會再回來看你的。不過你別擔心,我不會讓自己有事的。」

 

她知道除了江山,她的安危是莫遠去世前最掛念的事。

 

她向他保證。

 

 

 

後來,姚軒池要回他的故鄉了,但薛盈夕不願意跟他離開,寧願留在京城。他與薛盈夕分道揚鑣,並叮囑若有事,要薛盈夕一定遞消息給他。

 

薛盈夕答應了。

 

 

 

送走姚軒池後,薛盈夕已經沒有半個親友,孑然一身,身無罣礙。她不知道自己的未來該怎麼走,只想著還能為九泉之下的莫遠做些甚麼。

 

莫遠離開那天,薛盈夕攀登的那座小山上,她記得好像有一座道觀,叫天樞觀。

 

她想去觀裡要些經書,念來迴向給父母,還有莫遠,希望他們在九泉之下無災無病,平安順利。

 

 

 

她就是個在山裡長大的孩子。薛盈夕到達天樞觀時,也不過花了兩刻鐘的時間,臉不紅氣不喘的。

 

天樞觀的觀主叫紫霄道長,聽薛盈夕想念經迴向給親友,不禁面露嘉許之色。他推薦薛盈夕可以念『太上救苦經』,每天108遍,就可以幫助她的親友離苦得樂。

 

從此,薛盈夕每天都會來天樞觀念經,她發現讀經時,父母和莫遠去世帶來的悲痛就能稍微減緩,她的心靈獲得前所未有的平靜。她相信因為這樣,父母和莫遠,都能夠無病無痛,在另一個世界裡過得平靜幸福。

 

另外,念完經後,薛盈夕也會幫忙打掃天樞觀,幫紫霄道長打打雜,謝謝他願意收留她。

 

紫霄道長常常和她聊天,說她有仙緣,除念了太上救苦經迴向給親友外,也推薦了一些能夠修養自身靈性的經典給她。她也會照著念,總之對道的追求,雖然不是刻意,卻讓她接下來的生活有了重心。

 

有心摘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忘機,正是道心的本質。

 

 

 

紫霄道長常常有道友來找他討論道藏,薛盈夕在一旁掃地,有時也會聽著,去印證她在經書裡看到的內容。

 

日子在平靜無波中度過。轉眼兩年過去,天樞觀的道藏,薛盈夕也讀得差不多了。

 

 

 

有一天,有位道長來找紫霄。那位道長看上去約莫四十來歲,鬚髯飄飄,一身清氣,穿著黑白相間的兩儀束腰道袍,袍袖上還綴有一圈卦象,背著七星劍,劍眉入鬢,儀表不凡。

 

紫霄說那是他的師兄純陽,向來雲遊天下,剷奸除魔,每每經過京城,都會來看他這師弟敘敘舊。

 

紫霄說,純陽雖是他師兄,但論道術和道藏的造詣,甩紫霄十萬八千里,簡直是神人的境界了。

 

 

 

紫霄把薛盈夕引薦給純陽。他感覺得到,薛盈夕身上有很重的仙緣,而純陽未來的規劃是開宗立派,匡正天下,若能有個仙緣弟子,來提攜師弟師妹,則宗派必能發揚光大。

 

為了觀察薛盈夕,純陽在天樞觀待了一段日子,和薛盈夕講經論道,他察覺薛盈夕悟性極高,並認同了紫霄的推薦。

 

純陽說,他在華山上覓了一塊靈氣滿滿的風水寶地,準備開宗立派,問薛盈夕願不願意成為他的入門弟子,純陽派的大師姊。

 

薛盈夕不覺得自己有那個資格。但紫霄和純陽都覺得她有天份。並且純陽告訴她,念經迴向固然有效果,功德卻遠不及斬除一隻為禍人間的妖魔。如果她能剷奸除惡,在人界伸張正義,那功德迴向給過世的親友,能享累世福報,而自己也能得証正果,躋身仙界。

 

薛盈夕問,那我如果繼續修練下去,能否再遇見莫遠?

 

純陽說,等她登仙,便能自由來去三界之間,當然找得到莫遠。

 

這是一個何其美好的夢想?她還有機會再見到莫遠。

 

為了這個夢想,薛盈夕答應了純陽,並在天樞觀主殿向三清叩頭,拜入純陽門下。

 

 

 

薛盈夕陪著純陽去到華山,開始了純陽派的草創。雖然艱辛,但純陽在人間斬妖除魔已經有二十年歲月,蒙受其惠、感念其恩的人很多,眾人有錢出錢有力出力,落成的純陽宮香火不絕,許多薛盈夕沒見過的師叔師伯也前來駐守,不過五年,竟也成了泱泱大派。

 

純陽賜薛盈夕道號盈清。盈清向純陽道長習得道術,日起有功,當她殺了第49隻妖怪時,純陽送給她一柄供過祖師爺的開光七星劍。

 

盈清乃我派大弟子,佩戴七星寶劍,實至名歸。這是純陽在授劍儀式上,對所有純陽派弟子說的。

 

 

 

仙界為了獎勵修行者,每三年會舉辦一次『無疆道境』的盛會。在無疆道境中,主其事神明品階,是神仙或天仙,他們會根據修道者三年來或誦經,或修行,或降妖除魔而積攢下來的福德,給予獎勵。道行百年內之首,給予百年修為;道行五百年內者,給予三百年修為;道行千年以內者,給予五百年修為。每一品階只有一個人能夠得到,人人有機會,因為降妖除魔是積攢福德最快速的方法,因此越接近無疆道境,修仙門派便會傾巢而出,大殺妖孽。

 

 

 

早年為了幫助師父開宗立派教導師弟妹,盈清錯過很多次無疆道境的機會。如今純陽情勢穩定,盈清修為也已跨過百年門檻,純陽鼓勵她可以參加無疆道境,和其他修仙門派同品階的弟子一起競爭。

 

師父純陽本身在道行千年以內者,曾經贏得天仙給予的五百年修為,如今已是人仙的境界,不能再參加。他把希望放在盈清身上,希望她能贏得三百年道行,給純陽派長長臉。

 

 

 

盈清手上的七星劍,百年來糾纏了許多妖孽的亡魂。

 

無疆道境舉辦場地,是在東海之外一座仙氣滿滿的蓬萊島,盈清帶著其他也來參加無疆道境的師弟師妹,御劍越過東海,落地時,已有不少修道者提前到了。

 

修仙門派交流頻繁,彼此都是認識的。盈清向其他派師兄師姊們寒暄問好,順便聊聊天,探探對方的虛實,交換彼此殺過妖孽的心得。

 

「今年咱們的勁敵,大概是崑崙派吧。」

 

知己知彼,打探過後,盈清告訴師弟妹們。他們之中有不少人,想爭取百年修為。

 

「師姊的勁敵,應該是真武派的道臨師兄吧?他是真武掌門之子,真武掌門把能夠練化妖怪的紫金葫蘆給他了。」

 

師弟妹你一言我一語道。

 

這點盈清也知道,不過她手中的七星劍,不見得遜於紫金葫蘆,她還是有一定自信的。

 

若能拿到三百年道行,她就擁有了五百年道行。那麼距離升仙,便只剩下一半的路程了。

 

到時,上窮碧落下黃泉,她要去找莫遠。

 

 

 

休息了一天,仙界公布的時辰已到,蓬萊仙門開啟,人界的修道者,魚貫地進入無疆道境的會場。

 

會場正在一處高山上,山頭虛無縹緲處,眾人或御劍,或御衣帶,或御拂塵,甚至御筆御鶴,齊齊飛往道境。

 

 

 

道境在虛無縹緲間,是個很大的平台,較低的這頭布滿石椅,供給參賽者觀禮。而平台那一頭較高之處,布了五個座位,五張小几,那便是擔任評選的五位上仙座位了。

 

平台上空氣清新,光是呼吸,盈清都覺得自己起碼增加了十年功力。

 

 

 

在雲霧深處,響起一陣鏗然的天磬鳴聲,原本正在交談的眾修仙者,馬上安靜下來。

 

這是預告上仙即將出現的磬音。

 

 

 

一名紅衣使者從雲霧中走出,他是一位神仙,擔任的是司儀的角色。手中有一卷書,記載了這屆參賽者的所有紀錄。

 

「無疆道境開啟,今日五位評判,逸海神君,白雲神君,天冪神君,屬神仙品階,寂遠上仙,羅玄上仙,為天仙品階。」

 

盈清知道,天仙品階比神仙品階高了一個等級,他們是仙界的領導者,至於天仙之上,只有大羅金仙,但大羅金仙是超然的存在,並不管事。

 

所以,天仙是人界所能見到的,品階最高的仙。

 

三位神仙從雲霧中飄出,各就左右兩邊的位置,就位後,朝雲霧拱手,齊齊喊道。

 

「恭迎寂遠上仙、羅玄上仙。」

 

說完,並沒有看見任何人從雲霧中走出,而是在居中兩個座位,忽然凝聚了兩股氣,一紫一白。

 

 

 

那些爭取五百年修為的高階道者就算了,盈清和師弟妹這種品階不高的修道者,沒見過天仙,大夥都期待著望向那兩股氣。

 

 

 

氣凝結成兩個人形,他們都穿著飄然的鶴氅,一紫一白。

 

紫的那位童顏鶴髮,雖然滿目紅光,顯現道行不凡,但銀白色的髮洩漏了他的年紀。

 

就算是在仙界,羅玄上仙也算是道行破萬年的長者了。

 

另外,那位穿著白色羽氅的上仙十分年輕,眉目如畫,氣定神閒如水月觀音,黝黑的長髮在腦後紮成隨性的馬尾,舉手投足間悠然自得。

 

 

 

「原來那就是上仙啊!咱們以後也會成為他們嗎師姊?」

 

盈清身邊的師妹興奮地推了推盈清。

 

「尤其是那個寂遠上仙,長得真好看啊是不是師姊?」

 

 

 

師妹說了半天,發現盈清沒有反應,側過頭去看著她,卻看見盈清怔怔地看著那道白色的身影,怔怔地流下淚來。

 

師妹沒有看過盈清流淚,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她不敢說話,拉了拉身邊的師弟,叫他看向盈清。

 

 

 

寂遠上仙的容貌,和莫遠一模一樣。

 

那張臉,明明就是莫遠,怎麼會是什麼寂遠上仙?

 

盈清想衝上前去,好好地端詳莫遠的臉,但司儀此時開始說話了。

 

他朝五名天仙和神仙,報告此次報名者的福德積分。從百年以下的修道者開始。

 

 

 

司儀報告完後,三名神君詢問兩名上仙的意見。寂遠上仙比較年輕,他朝三位神君道。

 

「他們分的是你們的道行,就你們決定吧,我和羅玄沒有意見。」

 

寂遠在說話時,臉上帶著笑意,卻不掩一股清冷之氣。

 

最後,百年以下修為者,給了純陽派的一位師弟。

 

純陽派這裡歡聲雷動,盈清卻彷彿什麼都聽不見。

 

 

 

接著是五百年以下品階,也就是盈清這一階,司儀唱出每位報名者的福德積分,果如師弟師妹所料,盈清和真武派的道臨平分。

 

「他們分的,是寂遠你的道行,是要兩個都給,還是用什麼其他的方式分出高下,你自己決定吧。」

 

品階最高的羅玄上仙說話了。

 

 

 

盈清走向平台中央,她感覺雙腿都不是她的了,她全身僵硬且顫抖,越來越靠近莫遠。

 

她要分的,是莫遠的道行?莫遠怎麼會是上仙?她不能相信,甚至懷疑眼前的一幕只是一場戲。

 

一旁道臨背著紫金葫蘆,站得直挺挺地,似乎志在必得。

 

 

 

寂遠上仙把視線落在盈清身上,又看看道臨,似乎拿不定主意。

 

盈清察覺了,寂遠好像不認得自己。

 

可是,他和莫遠長得一模一樣,怎麼可能不是莫遠?

 

 

 

「不然都給吧!你七千年道行,一人給三百,也不過去了六百年,你還是上仙。」

 

羅玄笑道。

 

三百年是沒差,但六百年就有差了,那可是寂遠修為的十分之一啊!寂遠聽著羅玄說著風涼話,無奈地嘆了口氣。

 

 

 

「積分真的相同嗎?」

 

寂遠又問了一遍。

 

「是的,寂遠上仙。」

 

司儀回答。

 

 

 

「那好吧,我就........」

 

寂遠本來要說兩個都給,但見到寂遠以後的疑惑、回憶、痛苦,在盈清心中快要炸開了!

 

「莫遠!你不記得我了嗎?」

 

盈清奔了上去,抓住寂遠的衣袖,滿臉是淚!

 

 

 

「這......」

 

無疆道境從沒見過這樣的場面,凡人包括神仙們,大家面面相覷。

 

 

 

看見盈清滿臉是淚的痛苦模樣,逼得寂遠不得不去搜索記憶。他是上仙,在天地之間活了七千年,經歷過的事太多太多,無法每件事,每個人都記得。

 

 

 

「寂遠,你倒是說說,她是誰啊?你認得她嗎?」

 

羅玄替盈清問了。

 

 

 

「盈清.......薛盈夕?」

 

寂遠的記憶漸漸回來。

 

「妳是薛盈夕?」

 

 

 

「是,莫遠,你記起來了,你是記得我的........」

 

盈清笑了,仍然扯住寂遠的氅袖不肯放開!

 

「我為了見你,特地上純陽修仙,想著若是成了仙,就能上窮碧落下黃泉找到你,你看,我真的找到你了,我們再也不分開了,好嗎?」

 

能和莫遠重逢,這一刻,盈清真的覺得死而無憾,連修仙都不重要了!

 

 

 

對盈清的話沒有半點反應,寂遠的眼神,冷冷涼涼的。

 

 

 

「寂遠啊,她是........」

 

羅玄又問。

 

 

 

「沒什麼,下凡渡刼時認識的一介凡人而已。」

 

寂遠說完,轉向盈清。

 

「我輩修仙者,必須心無罣礙,太上忘情。純陽派的盈清,妳意志不堅,心魔纏身,我的修為不能給妳這樣的修道者。」

 

寂遠的身形超然,眼神清寂,語氣冷絕,就像他所說的,太上忘情。

 

 

 

「真武派的道臨,可以獨得我三百年修為。」

 

看著盈清,寂遠裁定道。

 

他的眼神,就像看著路邊一株小草,一隻小狗,一個擦肩而過的陌生人。

 

 

 

我?一個渡刼時認識的人而已?心魔纏身,沒有資格?......

 

 

 

盈清放開了寂遠的袍袖,怔怔地看著寂遠半晌,連道臨喜孜孜離開了,她都沒察覺。

 

這是直到死前一刻,都還為她著想著,深情如許的莫遠嗎?

 

如果自己必須面對的是這樣冷情的莫遠,那麼自己百年來的修為又有什麼意義?

 

 

 

「莫遠,我再問你一次,你當真覺得,我只是你渡刼時認識的一介凡人?」

 

盈清的心臟破碎,她的聲音顫抖。

 

 

 

「薛盈夕,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不到兩年。當妳擁有近萬年的天年,妳覺得兩年算得了什麼?」

 

寂遠道。

 

「妳若真想修仙,必得放下這些罫礙,如此才能修成正果。」

 

他的語氣淡然,他並不是故意刺傷盈清,而是以一個太上忘情天仙的角度,他有近萬年的天年,下凡渡過無數次刼,遇過不計其數的人,所有曾經的在乎,都隨著漫長的歲月淡了忘了。

 

 

 

「原來,我只是你的一個刼.......」

 

百年歲月,盈清這才懂了,所有的不捨和執著,都只是她一個人的。

 

 

 

比忘情更絕然地轉身,將寂遠和一場鬧劇留在身後,盈清御起劍,離開了無疆道場。

 

 

 

uni2019 2020-06-21 13:17:58

精彩楔子過後故事正式啟動!WOW

他倆都知。

👍

版主回應
莫遠還是當個人吧! 2020-06-21 17:04: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