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4-15 12:49:34荷塘詩韻

車票

【車票

我從小就怕過母親節,

因為我生下不久,就被母親遺棄了。

 

每到母親節,我就會感到不自然,

因為母親節前後,

電視節目全是歌頌母愛的歌,

電台更是如此,

即使做個餅乾廣告,

也都是母親節的歌。

 

對我而言,

每一首這種歌曲都是消受不了的。

我生下一個多月,

就被人在新竹火車站發現了我,

👮♀車站附近的警察們慌作一團地替我餵奶,

這些大男生找到一位會餵奶的婦人,

要不是她,我恐怕早已哭出病來了。

 

等到我吃飽了奶,安詳睡去,

這些警察伯伯輕手輕腳地將我送到了新竹縣寶山鄉的德蘭中心,

💒讓那些成天笑嘻嘻的天主教修女傷腦筋。

 

我沒有見過我的母親,

小時候只知道修女們帶我長大。

 

晚上,

其他的大哥哥、大姊姊都要唸書,

我無事可做,只好纏著修女,

她們進聖堂唸晚課,我跟著進去,

有時鑽進了祭台下面玩耍,

有時對著在祈禱的修女們做鬼臉,

更常常靠著修女睡著了,

好心的修女會不等晚課唸完,

就先將我抱上樓去睡覺,

我一直懷疑她們喜歡我,

是因為我給她們一個溜出聖堂的大好機會。

 

我們雖然都是家遭變故的孩子,可是大多數都仍有家,

過年、過節叔叔伯伯甚至兄長都會來接,

 

只有我,連家在那裡,都不知道。

 

也就因為如此,修女們對我們這些真正無家可歸的孩子們特別好,總不准其他孩子欺侮我們。

 

我從小功課不錯,

修女們更是找了一大批義工來做我的家教。

屈指算來,做過我家教的人真是不少,他們都是交大、清大的研究生和教授,工研院、園區內廠商的工程師。

 

教我理化的老師,當年是博士班學生,現在已是副教授了。

教我英文的,根本就是位正教授,難怪我從小英文就很好了。

修女也壓迫我學琴,小學四年級,我已擔任聖堂的電風琴手,彌撒中,由我負責彈琴。

 

由於我在教會裡所受的薰陶,

所以,我的口齒比較清晰,

在學校裡,我常常參加演講比賽,

有一次還擔任畢業生致答詞的代表。

 

可是我從來不在慶祝母親節的節目中擔任重要的角色。

 

我雖然喜歡彈琴,

可是永遠有一個禁忌,

我不能彈母親節的歌。

我想除非有人強迫我彈,

💔否則我絕不會自已去彈的。

 

我有時也會想,我的母親究竟是誰,

看了小說以後,我猜自己是個私生子。

爸爸始亂終棄,年輕的媽媽只好將我遺棄了。

 

大概因為我天資不錯,再加上那些熱心家教的義務幫忙,

我順利地考上了新竹省中,

大學聯招也考上了成功大學土木系。

 

在大學的時候,

我靠工讀完成了學業,

帶我長大的孫修女有時會來看我,

我的那些大老粗型的男同學,

一看到她,馬上變得文雅得不得了。

 

很多同學知道我的身世以後都會安慰我,說我是修女們帶大的,

怪不得我的氣質很好。

畢業那天,別人都有爸爸媽媽來,

我的唯一親人是孫修女,我們的系主任還特別和她照相。

 

服役期間,我回德蘭中心玩,

這次孫修女忽然要和我談一件嚴肅的事,

她從一個抽屜裡拿出一個信封,

請我看看信封的內容。

💓信封裡有二張車票,

孫修女告訴我,

當警察送我來的時候,

我的衣服裡塞了這兩張車票,

顯然是我的母親用這些車票從她住的地方到新竹車站的,

一張公車票從南部的一個地方到屏東市。

 

另一張火車票是從屏東到新竹,

這是一張慢車票,

我立刻明白我的母親應該不是有錢人。

 

孫修女告訴我,

她們通常並不喜歡去找出棄嬰的過去身世,

因此她們一直保留了這兩張車票,

等我長大了再說。

 

她們觀察我很久,

最後的結論是我很理智,

應該有能力處理這件事了。

她們曾經去過這個小城,

發現小城人極少,

如果我真要找出我的親人,

應該不是難事。

 

我一直想和我的父母見一次面,

可是現在拿了這兩張車票,

我卻猶豫不決了。

我現在活得好好的,

有大學文憑,

甚至也有一位快要談論終生大事的女朋友,

為什麼我要走回過去,

去尋找一個完全陌生的過去?

何況十有八九,

找到的恐怕是不愉快的事實。

 

孫修女卻仍鼓勵我去,

她認為我已有光明的前途,

沒有理由讓我的身世之謎永遠成為心的陰影,

她一直勸我要有最壞的打算,

既使發現的事實不愉快,

應該不至於動搖我對自己前途的信心。

 

🔐我終於去了。

 

這個我過去從未聽過的小城,

是個山城,

從屏東市要坐一個多小時的公車,

才能到達。

 

雖是南部,因為是冬天,

總有一家派出所、一家鎮公所、

一所國民小學、一所國民中學,

然後就什麼都沒有了。

 

我在派出所和鎮公所裡來來回回地跑,終於讓我找到了兩筆與我似乎有關的資料,第一筆是一個小男孩的出生資料,

 

第二個是這小男生家人來申報遺失的資料,遺失就在我被遺棄的第二天,

出生在一個多月以前。

 

據修女們的記錄,

我被發現在新竹車站時,

只有一個多月大。

看來我找到我的出生資料了。

 

問題是:我的父母都已去世了,

母親幾個月以前去世的。

我有一個哥哥,

這個哥哥早已離開小城,

不知何處去了。

畢竟這個小城,誰都認識誰,

 

派出所的一位老警員告訴我,

我的媽媽一直在那所國中裡做工友,

他馬上帶我去看國中的校長。

 

校長是位女士,非常熱忱地歡迎我。

她說的確我的媽媽一輩子在這裡做工友,

是一位非常慈祥的老太太,

我的爸爸非常懶,

別的男人都去城裡找工作,

只有他不肯走,小城做些零工,

小城根本沒有什麼零工可做,

因此他一輩子靠我的媽媽做工友過活。

 

因為不做事,心情也就不好,

只好借酒澆愁,喝醉了,

有時打我的媽媽,有時打我的哥哥。

 

事後雖然有些後悔,但積習難改,

媽媽和哥哥被鬧了一輩子,

哥哥在國中二年級的時後,

索性離家出走,從此沒有回來。

 

這位老媽媽的確有過第二位兒子,

可是一個月大以後,神秘地失蹤了。

校長問了我很多事,

我一一據實以告,

當她知道我在北部的孤兒院長大以後。

她忽然激動了起來,

🗃在櫃子裡找出了一個大信封,

這個大信封是我母親去世以後,

在她枕邊發現的,

校長認為裡面的東西一定有意義,

決定留了下來,等他的親人來領。

我以顫抖的手,打開了這個信封,

發現裡面全是車票,

 

📨一套一套從這個南部小城到新竹縣寶山鄉的來回車票,

全部都保存得好好的。

 

校長告訴我,

每半年我的母親會到北部去看一位親戚,

大家都不知道這親戚是誰,

只感到她回來的時候心情就會很好。

母親晚年信了佛教,

她最得意的事是說服了一些信佛教的有錢人,

湊足了一百萬台幣,

捐給天主教辦的孤兒院,

 

捐贈的那一天,她也親自去了。

我想起來了,

有一次一輛大型遊覽車帶來了一批南部到北部來進香的善男信女。

他們帶了一張一百萬元的支票,

捐給我們德蘭中心。

修女們感激之餘,

召集所有的小孩子和他們合影,

我正在打籃球,也被抓來,

老大不情願地和大家照了一張像。

現在我居然在信裡找到了這張照片,

我也請人家認出我的母親,

她和我站得不遠。

 

更使我感動的是我畢業那一年的畢業紀念冊,

有一頁被影印了以後放在信封裡,

那是我們班上同學戴方帽子的一頁,

我也在其中。

 

💌我的媽媽,雖然遺棄了我,

仍然一直來看我,

她甚至可能也參加了我大學的畢業典禮。

 

校長的聲音非常平靜,

她說︰

「你應該感謝你的母視,

她遺棄了你,

是為了替你找一個更好生活環境,

 

你如留在這裡,

最多只是國中畢業以後去城裡做工,

我們這裡幾乎很少人能進高中的。

弄得不好,你吃不消你爸爸的每天打罵,

說不定也會像你哥哥那樣離家出走,一去不返。」

 

校長索性找了其他的老師來,

告訴了他們有關我的故事,

大都恭喜我能從國立大學畢業,

有一位老師說,

他們這裡從來沒有學生可以考取國立大學的。

我忽然有一個衝動,

我問校長校內有沒有鋼琴,

她說她們的鋼琴不是很好的,

可是電風琴卻是全新的。

 

🎶我打開了琴蓋,

對著窗外的冬日夕陽,

我一首一首地彈母親節的歌,

我要讓人知道,

我雖然在孤兒院長大,

可是我不是孤兒。

因為我一直有那些好心而又有教養的修女們,

像母親一般地將我撫養長大,

我難道不該將她們看成自己的親母親嗎?

更何況,我的生母一直在關心我,

是她的果斷和犧牲使我能有一個良好的生長環境,

和光明的前途。

 

我的禁忌消失了,

我不僅可以彈所有母親節歌曲,

我還能輕輕地唱,

 

校長和老師們也跟著我唱,

琴聲傳出了校園,

山谷裡一定充滿了我的琴聲,

 

在夕陽裡,

小城的居民們一定會問,

為什麼今天有人要彈母親節的歌?

對我而言,今天是母親節,

 

這個塞滿車票的信封,

使我從此以後,再也不怕過母親節了。

 

👨⚖️這是一則真人故事。

他是暨南大學校長李家同。

備註: ( 文章是 李家同 所寫 沒錯,但 是不是自己的故事 存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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