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葉莎

近年來因為社群網站流行，諸多愛好現代詩的朋友紛紛在臉書上成立詩社團，加上短詩一向是詩創作的大宗，精緻短小的特性正是方便於網路上即時的發表和交流討論，因此在臉書上，其便利性和即時性往往成為比紙本更有優勢的讀、寫、交流平台。

只是閒暇幾分鐘的時間，打開手機就能和一首配著美圖的好詩邂逅，真是人生一大樂事！而葉莎的這首禪味很濃的配圖詩，就是不小心「撞見」，令我想要介紹給愛詩的朋友一同「驚艷」的好詩。

以詩織景，付予攝影作品以新生命。一向是葉莎的專長！我曾用持著詩語言的仙女棒來形容葉莎，她對於攝影作品別出心裁的文字詮釋往往令人無法不讚賞。照片近景是一個面水懸坐在石橋上的僧人。水和天是藍調，僧衣則是鮮艷的橘色(小乘佛教)，橋的遠端似乎有若干座寺塔，顯然是個有絡繹遊客的名山勝景？這樣的人物場景也是不尋常的。難怪會成為攝影家鏡頭獵取的焦點。廢話少說，先來看看這首詩吧：

〈深深的水，淺答〉               /葉莎2018.06.02

他將一座橋仔細拉平

叫疲倦的雙足垂下

湖水靠過來

一言不發

時常將自己埋進欲暮

天色，任遊客撈取

熟悉的經文盡是水聲

盈盈又沉沉，如魚游過

震動，廻蕩漸漸進入寂滅

如此刻

此刻若有人困惑

問些什麼

就叫長長的橋，短答

深深的水，淺答

或不答

這首詩顯然是以坐在橋上的和尚的立場來寫的。第一段寫的是客觀情景；第二段寫的是心情；第三段是設問。葉莎的語言一向淺白，文隨景走不故做隱晦，但那文字雖淺白老少咸宜卻又福至心靈屢出新意，令人驚喜。尤其對於語言的主客易位和詞性的變動，往往把本來很平常無趣的白描敍述句，點石成金，活脫脫以另一種姿態在讀詩人的眼中跳躍表演！既寫視覺效果，又寫心靈風景，然而情和景又像潮水來去交融不休…。

例如破題第一句：他將一座橋仔細拉平。橋如何拉平？是被僧人的腳拉的，而且是「仔細」地拉平，可見那橋上的每一寸都已被不知來回多少次的僧足用心踏盡…。也許是僧人的活動受到身份的局限，這橋可能是僅能也最方便的天涯，所以才會常常涉足？而走過千萬次卻也難免疲乏，坐在橋邊休憩就像讓腳去向湖水尋求溫柔和慰藉一般，本來是腳靠向水，卻說湖水(老朋友)靠過來，湖水對於只能橋上來回踱步的腳的疲憊也莫可奈何，只能「愛莫能助，一言不發」而已。

這短短的幾句就留下了有張力的思考的空間，也啟開了後文的設問：腳(人)的疲憊是怎麼造成的？美景再美只能愉悅遊客，對於四大皆空的僧人是否會厭倦或能安慰？修行的心性、被局限的生活或者說在山光水色的名勝中修行，有著什麼困境或助益？當我們隨著文字進行更深的探究和思考時，葉莎也自然地接續這思路寫了第二段來描述僧人的心路：

時常將自己埋進欲暮的天色，任遊客撈取。熟悉的經文就像是水聲一樣，有時盈盈但有時又沉沉，自己就如魚游過、震動，然後廻蕩…最後漸漸進入下沉(寂滅)，就像當下坐在橋邊的此刻。

這一段僧人的自白當然是葉莎結合了情和景，自己對僧人修為的臆測。僧人、遊客和勝景三者之間著實有著難以理清值得著墨的內容，但那也只能任由寫詩人和讀者自己去品味才能分解。

但這又有什麼好疑惑的呢？於是第三段說：

此刻若有人困惑

問些什麼

就叫長長的橋，短答

深深的水，淺答

或不答

結果還是沒有答案。
沒有答案其實才是最好的答案！修行並不是為了解惑，僧人也不必費心去為遊客或讀者言說，這本是理所當然的事。
葉莎的高明之處是把「長長」的橋叫來「短答」，「深深」的水卻要它「淺答」或「不答」？呵呵，短短幾句成為禪味十足的機鋒，好像在打啞謎一樣。真叫人拍案叫絕！

釋迦牟尼佛說法住世四十九年，傳法予迦葉尊者時曾留下了一首佛偈：「法法本無法，無法法亦法，今付無法時，法法何曾法。」正所謂：「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大道無名，長養萬物，吾不知其名，強名曰『道』(太上老君清淨經)」。
修行到了最後，終會見山還是山，見水還是水。這才是本性和性空呀！原本人人就皆有佛性，僧人也是人也是佛。佛法既然要人悟入空性，條條大路皆通羅馬，不拘八萬四千法門，又何來這麼多煩人的困惑和解答？修行重在過程，有了過程才能體悟。這第三層的見山還是山和第一層的見山是山終究還是有著一段心路要走的。禪宗公案裡有一個「曹溪求法」的公案：

一個修行人去曹溪參訪六祖惠能禪師，請求開示。

回來後他的老師父問：你到曹溪做什麼？

答：我是去求佛法的。

老師父：你得到了沒？

答：一無所得，因為自家本來就具足了。

問：那你還辛辛苦苦跑去曹溪做什麼？

修行人答：如果我不跑去曹溪，又怎麼知道自性本來就具足了呢？

行文至此，讀者諸君莫要再問橋短答些什麼？水又淺答些什麼？葉莎這首詩裡到底禪了什麼？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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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於2013年三月乾坤詩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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