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4-07 17:28:49阿端

台北,與我的青春一起遺落(五)~遇貴人



我並非不明白滾石不生苔的道理,然而我還是經常「在這山望那山」,只要有個工作條件稍微優厚一點,隨即跳槽而去,也擔憂表現不佳,被老闆炒魷魚,於是先走為妙。


真正讓我不得不回到本行的是我的父親。我的父親像個嚴格的武術教練,在我剛剛學習蹲馬步時,即急躁地拿著一根棍子,恨鐵不成鋼的在旁邊作勢鞭打。


父親並不明白,我在台北的工作是什麼,但只要我沒有寄錢回家,或寄的不多,回家時,一定被罵得狗血淋頭,父親指著鄰居家,說:「某某國中畢業就去紡織廠工作了,枉費給你讀到高職,不如人家;不要只顧自己享受,弟妹還小......」明明知道父親殷切盼望我能儘快賺錢補貼家用,也了解那是父親面對生活壓力的情緒宣洩,我還是滿腹委屈,含著眼淚又回到台北。


其實父親罵得不是沒有道理,我的姊姊國小畢業後,就外出工作;三妹國中畢業第二天,一輛遊覽車把她和她的同學們載到兩百多公里外的紡織廠上班,兩班制,一天工作十二小時,之外還唸夜補校。如此辛苦勞累,仍能偶而接濟用掉家中最多資源的二姊。


我開始翻閱報紙小廣告,尋找和所學相關的工作。很快的,在土城中央路一家化工廠,找到化驗兼品管的工作。


比起編輯採訪,化驗與品管的工作枯燥一些,但也安定許多,工廠供食宿,不用煩惱吃住問題。宿舍是一間沒有隔間的公寓,放了十幾張上下舖的床,二十多位女生同處一室,經常眾聲喧嘩,也流傳誰看誰不順眼的耳語,卻從來沒有人真正吵架。餐點尚可,反正出外人不求美味,只要能填飽肚子即可,早餐則是前一晚吃剩的飯菜,熬煮成粥。


化工廠,專門生產PU鞋底,供應國內大小鞋廠,有三條生產線,另有辦公室及我們化驗室,員工近百人。


我在這間化工廠,遇到人生中的兩位貴人。一是我的同事阿雪,一是我的堂姨。阿雪大我一歲,臉蛋白裡透紅像番茄,皮膚白皙,身高166公分,我們兩人站在一起,簡直像七爺與八爺。


她是嘉義六腳鄉人,國中畢業後即北上工作,對於人情冷暖,對於社會險惡,似乎早已瞭然於心。她像愛護自己的妹妹般,常對我耳提面命,語調十分溫柔的說:「阿端哦,我跟你說,你如果遇到......,可以這麼做。」尾音拉得長長的,宛如和煦春風拂過,我想不聽都覺得歉疚。


距離工廠不遠,有個土城著名的承天寺,那時未流行賞桐花,人們也沒多少休閒觀念,承天寺顯得非常幽靜,就算假日也遇不到幾個人。我和阿雪帶著簡單餐點,爬上長長階梯,來到林蔭深處,從承天寺右邊的門進入,在大殿虔誠敬拜禮佛,然後從左邊的門出來,再慢慢欣賞庭園造景。一聽說,後山有開山住持圓寂後的不壞肉身,兩人也好奇去尋訪,卻始終無緣看見。


生活一安定下來,我喜好自由的天性漸漸露出。沒有加班的晚上,幾乎天天外出,不是流連書店,就是夜市,還有土城市場後方一條新闢,尚未通車的柏油路。道路兩旁的路燈發出黃色的光,暈開一片溫暖,我從這頭走到那頭,又從那頭走回這頭,時間就這樣走掉了。等我回到宿舍,發現出門前,洗澡換下預備回來再洗的衣服,阿雪已經幫我洗好,晾上衣架了。


與阿雪的情誼就在一點一滴的生活中,逐漸累積。那陣子,我們分享生活中的大小事,有開心的事,第一個想到的是阿雪;若是受了委屈,一看到她就眼淚奔流。


堂姨是我外二叔公的女兒,我未到土城前,從沒見過她。經由舅舅介紹,才認識。


我的母親共有五個親姊妹,堂姊妹有幾個我始終弄不清楚。母親排行老三,她的兩位姊姊,二姨,我在國中二年級第一次見到;大姨,則是去嘉義讀書那年,方知她住嘉義市而去拜訪。小學五年級時,我曾問母親,為何她們姊妹幾乎沒有來往,母親說:「家裡事情實在做不完,哪有時間?」;「去人家家裡,不用買等路嗎?」讓小小年紀的我,深切感受到貧寒人家為了生存,連維繫親情都顯得無能為力。


堂姨在土城市場邊賣麵,只要我去找她,不管什麼時刻,一定先煮一碗麵,再切上一盤滷味。就像出外兒女回家,母親殷殷垂問:「吃飽了沒?」然後把家裡能吃的都挖出來,擺在孩子面前。


我跟堂姨沒有說過什麼特別值得記錄的話。但有一次,我提到國中美術老師的同學陶老師,隻身在台,生病了,阿姨馬上幫我煮了一鍋補湯,叫我拿去探望陶老師。


後來,我離開土城又漂流到台北,又後來,我歷盡滄桑再次來土城,堂姨什麼都沒問,依然趕快煮一碗麵,切一盤滷味出來。(五)

圖像裡可能有1 人、站立、小孩、鞋子、樹和戶外
ben 2017-04-08 19:28:25

寫實文章不錯!

版主回應
謝謝 2017-04-19 16:14: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