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木 玥 * 篇

 

 

　　經過白天動物園辛勤地工作，疲累的我走在向晚的街道，身心整個沐浴在一片紅橙橙耀眼的光芒中，迎面走向逐漸隱沒的美麗夕陽，歸途引領著我朝家的方向邁進。

 

　　旁邊車道上一輛輛路過的機械聲，從旁而過的風，伴隨著「叩囉叩囉……」的細微聲響，滑板在人行道上被流暢地踩滑著，原本和諧的周遭環境聲，卻中途夾雜著爭吵聲，打破內心的平靜。我轉頭看向對面的街道，不遠處一名長髮熟悉的女性身影，伸出雙手抓住一名陌生青年的手臂，口中說著話，佇立在對面街道的我聽不清他們的談話內容，只能隔著一條車道靜靜地望著情勢的發展，最後那名青年甩開她的手，頭也不回地離去，只留下雙手掩面逐漸曲膝蹲下來的那名女性。

 

　　我穿越車道來到對面街上，走向正蹲著傷心哭泣的她。

                                                                                        

　　「學姊……」腳步停留在她的面前，看著低頭掩面而泣的她，我輕聲叫住了她。

 

　　我的聲音抖動了學姊的肩膀，她緩緩地抬起頭，濕潤的眼瞳看向前方，對上了我關心的視線。

 

　　「木玥……」

 

　　「我扶你起來吧……」我溫柔地微笑著，雙手小心地扶著學姊站起身來，然後慢慢地步行陪她來到附近寧靜的公園。

 

　　「哈—這裡的空氣真好……」我離開身旁的學姊，走到高大的綠樹前深吸一口氣，接著「哈—」地呼出氣體，放鬆身心靈，然後隨意地哼出輕快的旋律。

 

　　被擱置在背後情緒失落的學姊，靜靜地聽著我哼歌，感受著微風輕柔地吹拂，她那美麗的長髮隨風輕輕地飄逸，沒多久稍微恢復平靜的她，在旋律尾聲落下後，緩緩出聲提出心中的疑問。

 

　　「木玥……你為什麼不問……剛才發生的事？」

 

　　「那……你想說嗎？」我緩慢地轉身，用問號回覆面前的她。

 

　　「……」

 

　　「嗯—雖然我很想知道發生了什麼……」看著陷入沉默轉移視線的她，我坦白地說。

 

　　「你……沒有聽到嗎？」她有點吃驚地問，並重新望向我。

 

　　「沒，只聽到吵架聲，聽不清楚對話的內容……」我老實地說。

 

　　「這樣啊……」她微笑地說，並帶著傷感落入沉思。

 

　　「學姊若不想說出口，沒關係，我不會勉強你……不用回答，靜靜地待著就好……我只要你的心情能好起來。」我慎重地把我的真心說出口。

 

　　「木玥……謝謝你。我……感覺一切已經無所謂了……就算說出來，也沒關係了……」她含淚地笑著說。

 

　　「其實，那個人是我的男友，會與他爭執是因為……我發現到他已經有女友了，他隱瞞這個事實，在大學與我交往……」

 

　　「怎麼會……」聽著她的話，我不捨地說。

 

　　（……有這種事？）

 

　　「雖然我知道了這個真相，但是……我已經無可救藥地……深深地愛上了他，我……無法放手……」

 

　　「我……真的……沒辦法……」她說到最後，哽咽了起來，淚水在她的眼眶氾濫，滿溢而出的悲傷，止不住心中的痛。

 

　　「學姊……」

 

　　我看著低頭壓抑傷痛的身影，不禁想起了青梅竹馬的她，我不由自主地想摸摸她的頭，等我意識到時，手已輕輕地落在學姊的頭上，安撫著學姊的心靈。

 

　　「木玥，你真溫柔……」她抬起頭，淚水汪汪的雙眼望著我。

 

　　「如果，能喜歡上你就好了……」她輕聲地說著，逐漸接近的臉龐，讓柔軟的唇吻上了我毫無防備的心。

 

　　「……」

 

　　公園裡通了電的燈光，照亮了雙人結合的身影，時間像是靜止一樣，『靜謐』貼著彼此的雙唇，不知過了多久，學姊柔嫩的唇，緩緩地離開我發愣的唇，她輕柔地對我說：「謝謝你……木玥……」，淚滴從她的眼角滑落下來。

 

　　「真的很謝謝你……我走了，再見。」最後她那像是抑制著悲傷的面容，敞開笑顏向我辭別，然後轉身離去，獨留呆愣的我良久地站立在公園。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當機的思維逐漸重新開機，思路運轉活絡了起來。

 

　　（學姊……明明是在吻我……）

 

　　（卻感覺像是在吻那個男人……）

 

　　「呵……」像是在嘲笑自己，我諷刺地笑了出來。

 

　　（感覺像是替代品……）

 

　　「我喜歡的學姊……是這樣的人嗎？」

 

　　（不對，溫柔的學姊只是傷心過度……有點放棄自我而已……）

 

　　（但我不喜歡學姐美麗的眼瞳……透過我來映照出她所愛的人……我不想成為他們之間的鏡子。）

 

　　（說到底，我為何會喜歡學姊啊……？）

 

　　（難道……只因外表氣質就喜歡上了嗎？）

 

　　「呵……」

 

　　（到頭來，我跟其他男人一樣……爛貨一個。我的愛竟如此廉價……）

 

　　手扶著額頭露出傷感笑容的我，抬起頭看著高掛在夜空的明月，覆蓋的手緩緩從額上滑下，露出閃動渴望的眼神，遙望著皎潔的月光。

 

　　（在這個世界上，飽含愛意的喜歡……）

 

　　「……『單純的愛戀』真的不存在嗎？」我輕聲地說著。

 

　　（但是，我……）

 

　　「想要……」內心深沉的渴望，浮了上來並脫口而出。

 

　　（我想要……我真正想要的是……）

 

　　「燃燒的愛……」深埋的心願，終於被『自我』挖掘出來，展現了出來。

 

　　（純火般燃燒的愛……）

 

　　（雖然可能會被燒傷……）

 

　　（雖然可能會留下難以抹滅的疤痕……）

 

　　（但我想嘗試，不想後悔……）

 

　　（我想碰觸那美麗的火紅……）

 

　　（想伸手抓住那舞動的美好……）

 

　　（想感受那熱情……聖潔的愛。）

 

　　在夜晚寧靜的公園，看著明亮潔白的月光，深深呼吸的我，輕輕地闔上雙眼，敞開雙手感受著身心靈的合一，腦海中彷彿看到了『浴火鳳凰，重獲新生』的畫面。

 

 

 

＊＊＊

 

 

 

　　在晴朗的藍天白雲下，海浪拍打著沙灘，人群在海灘上自由自在地活動著。

 

　　本想安撫微低著頭……身著可愛泳衣的她，關懷的手卻出乎意料地被撇開，眼前的情景深深地震撼內心的靈魂……我呆住了。

 

　　「抱歉……同伴還在等著，先走了。回去了！馨美—」她如此說著。

 

　　「等！哥—bye啦！」

 

　　看著妹妹和她快步離去的背影，被撇開的手隱隱作痛著……不知為何，痛感也殘留在心頭上。

 

　　廣闊的大海與沙灘，熙來攘往的人們，我的視線卻只追隨著她活動的身影。

 

　　（我在幹嘛阿……一直盯著人家看，好像變態一樣……）

 

　　「唉—」

 

　　我嘆了口氣，正打算轉身移開視線時，眼角餘光卻瞥見她在海上不斷揮舞的雙手……驚覺到異樣！

 

　　腳……不自覺地動起來了。

 

　　心……不自覺地跑了起來。

 

　　眼……緊緊地跟隨著逐漸沒入海中的手。

 

　　一躍而起的風……帶領我一同落入深深的藍。

 

　　伴隨著無數的泡沫，我尋找著她的身影。

 

　　慌亂無比的心……潛入深處探尋著可能。

 

　　（……哪裡……在哪裡……）

 

　　（……你在哪裡？）

 

　　四處張望，亂了方寸的我，只能帶著所剩無幾『維生之氣』，朝上方游起想換氣再一次搜尋，卻意外地瞥見近海面浮起的她。

 

　　（！？）

 

　　慶幸的我彷若看到希望之光，加速擺動雙腿，朝著她的身軀靠近，引領著她浮出水面。

 

　　「噗！哈—」

 

　　在明亮的水面上補充氧氣的我，趕緊帶著她游向不遠處的海灘。

 

　　「哈—哈—哈……」

 

　　沙灘上，伴隨著紊亂的氣息，我伸直的手臂透過疊合的雙手，不斷地出力壓向她的胸口間。

 

　　我不斷地為她呼著氣、灌著氣……。

 

　　我身上的水不斷地滴下來……。

 

　　她不斷顫動起伏的胸膛，遲遲未睜開的雙眼，像是『睡美人』般自然地閉合著，卻未如童話中的劇情那樣醒過來。

 

　　（醒過來……醒來……求求你……醒來……）

 

　　（快醒過來……求你了……快醒來……醒來……醒來啊—波葉！）

 

　　「噗哈！咳咳……」她活生生的反應讓我欣喜若狂。

 

　　周圍的人們發出歡呼聲與鼓掌聲。

 

　　我拍拍她的背，想讓咳著的她舒緩些，我慢慢地扶她坐起身來，我關懷地問：「你還好嗎？」。

 

　　沒想到她推開我的上半身，拒絕了我的關心，那一推……那瞬間，傷到了我的心。

 

　　然後，愣住的我看見淚水從她的眼眶流了下來，我慌了……問她為何流淚？

 

　　「啊—嚇死我了，還以為會死呢！木玥哥，是你救了我？謝謝你喔！」她露出笑顏爽朗地說著。

 

　　（……）

 

　　「不客氣……你沒事就好……」我看著她眼帶濕潤的笑容，揚起一抹微笑回應她，也掩飾了我脆弱的心靈。

 

　　最後，我一路跟隨在她身後，直到送她安全到家為止。

 

 

 

＊＊＊

 

 

 

　　升上大二後，大學生活忙碌，需要兼顧打工與課業，不太常回嘉義的老家，只能偶爾見到有如妹妹般的她。妹妹升上高三後，也在努力拚學業，希望能考上心目中的大學，所以我不常打電話給妹妹，也不敢聯絡許久未見的波葉，怕打擾她唸書。

 

　　我走在大學校園裡，回想著久久盤繞的心事。

 

　　（為什麼……她要推開我呢？）

 

　　（……我做了什麼錯事嗎？）

 

　　走到校外的我，路上剛好聽到，放學回家的女高中生們的談話。

 

高中生Ａ女：「果然，初吻感覺超美好的！」

 

高中生Ｂ女：「好羨慕喔！能和喜歡的人接吻……」

 

　　她們就這樣笑鬧地聊天，經過我的身旁。

 

　　（初吻……）

 

　　（呃……我怎麼沒想到……女生很在意初吻的啊！）

 

　　（可是，當初為了救她，沒想那麼多啊……她該不會這樣就討厭我……所以那時候她才推開我？）

 

　　（嗚……我不是故意的……不知道現在打電話給她道歉，還來不來得及？）

 

　　我拿出手機準備打給她，當要撥出去的那一刻，手指停了下來。

 

　　（我在幹嘛啊！打給她道歉，不就等同於讓她回想起……初吻被奪走的一幕……這樣不就加深她討厭的心情嗎？）

 

　　我煩惱地雙手抱著頭，慌亂的思緒把我搞得團團轉，突然腦海中出現其他的想法。

 

　　（說不定……她的初吻早已給了喜歡的人，所以她不怎麼在意我的吻……現在的她，也許早就忘了海邊那不愉快的吻……）

 

　　「哈……」我諷刺地嘲笑那無謂的擔心。

 

　　（初吻給了別的男人……）

 

　　（總覺得有點不爽……）

 

　　心底默默地升起一股討厭的感覺，把波葉當成親妹妹般疼愛的我，卻還沒意識到這浮現的敵意，名叫……『嫉妒』。

 

 

 

＊＊＊

 

 

 

　　為了慶祝妹妹與她即將迎來大學新生活，我們三人一起來到澎湖遊玩，在藍洞裡，妹妹想一個人搭船，叫我與波葉同搭另一艘小船，怕尷尬的我不得已……只好面對久未好好聊天的波葉。

 

　　彷若探索未知的黑暗，架著燈光的小船，緩緩地行進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我們一同讚嘆藍洞的美好，藍光的舞動像是在陪伴著我們面對黑暗的恐懼，鼓勵著寂寞的心。

 

　　不知是不是因為藍洞的夢幻，連帶使身邊一臉沉醉的她也變得夢幻起來，感覺變得不真實，就好像是無法留住的虛幻。

 

　　為了回歸真實，我喚了她的名字，想確保她還待在我的世界裡。

 

　　「波葉，楓丹大學快開學了，我很期待你的到來，我會好好照顧你這個學妹的，放心吧！」

 

　　「其實……」她聽到我的話後，臉上入迷的神情，逐漸轉變為沉默孤寂的表情。

 

　　（……怎麼了？）

 

　　我等待著她的話語，不知為何，她那寧靜的沉默推升了我不安的感覺。

 

　　（總覺得有不好的預感……）

 

　　她抬起視線，對上了我的眼，並打破了沉默。

 

　　「木玥哥……我決定去龜山島上的海甲大學就讀海洋學系。」她的聲音透露著堅定。

 

　　（什……麼？）

 

　　（……龜山島？）

 

　　她的話語讓我的思緒變得一頓一頓的，彷若虛幻的話語駭入大腦，攻占迴路讓思考無法順利運轉。

 

　　衝擊性的話語，劇烈地晃動了我的心。

 

　　「謝謝你這些年的照顧。」船逐漸靠近明亮的洞口。

 

　　「再見了，木玥哥……」陽光下，她展露燦爛的笑容。

 

　　（……）

 

　　就這樣我無言的口，帶著無法理解的心，眼睜睜地讓眼前的虛幻向我道別。

 

　　（為什麼……）

 

　　（……你要離開？）

 

　　無法脫口而出的話語，孤單地懸浮在幽暗的心底。

 

 

 

＊＊＊

 

 

 

　　「……我在……」

 

　　「……玥……好，請……擔……」

 

　　「……事……掛……見。」

 

　　【嘟—嘟—嘟……】

 

　　打電話給在龜山島上的她，手機收訊不穩定，對話中常常出現斷斷續續的情形，聽得不清不楚的，無法好好和她說話，無法好好聽她的聲音，無法好好感受她在那邊生活的情形，我無法適應與她之間這種聯繫模式，總覺得……很不安。

 

　　電話掛斷的聲音，那規律持續的電子音，彷彿透露著警訊，進入耳朵直達腦海裡，造成一次又一次的海上漩渦，圍繞在水流中心的洞，那深深的黑暗不知會將我帶往何處……。

 

　　直到現在，我仍然無法忘懷那天的她，在夢幻的藍洞裡虛幻的身影，與距離心……最遙遠的聲音。

 

　　焦慮不安……輾轉難眠的我，週六一大早啟程前往她所在之處，我在宜蘭的頭城車站下車，搭船前往外海的龜山島，來到海甲大學，尋問海洋學系在哪棟大樓，圖書館、操場、體育館、各棟建築物……我到處找著她的蹤跡，卻尋訪不到她的身影。

 

　　之後，我來到大學校外附近的龜尾湖步道散心，我看見一位短髮女孩，佇立在點綴著美麗粉紅的花樹下，輕飄的花瓣落在她純白的雪紡襯衫上，微風吹拂著淡藍色輕飄飄的長裙，烏黑的髮絲隨風輕柔地搖擺著，小巧的花瓣在她身邊飛舞著夢幻，那柔和的神情自在地享受著美好。

 

　　彷若從仙境中走出來的虛幻，「怦怦！怦怦！」逐漸加速的心音，緩緩地撫上心頭的手，無法轉移的視線……有誰能夠告訴我，這份悸動是什麼？

 

 

 

＊＊＊

 

 

 

　　「怦怦！怦怦！怦怦……」

 

 

　　流水帶著無法止息的『心鼓』，前往聖潔的心靈殿堂。

 

 

 

 

 

 

 

－Ｅｎ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