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2-17 01:00:38鹼性人

拾貳月手札

拾貳月手札

 

壹、

最後壹次道別我在牠的嘴裏塞了兩顆藍莓口味的口香糖。越嚼越沒味道的口香糖。那是我願意給的最後的壹份善意了。整個拾月我在新的工作裏頭分辨各種不同的縫紉:拉克蘭。布勞森。切斯特。還有各種纖維織法。我坐很遠的公路車去上班。然後再坐很遠的公路車回家。每天血液循環。每天看起來又更老了壹點。那些見到我的人都這樣說:你的黑眼圈。夏天要結束的時候我養的鬪魚死了。但我沒有太悲傷。我把牠沖進下水道。然後道別。最後壹次牠打電話來。我安靜地像條很長很長的隧道。看不見光。空空蕩蕩。拜託你說點什麼好嗎。拜託牠說。牠說我以為這樣你就會很快樂的。但我說我從來也沒有。掛掉電話以後。整個暑假眞的就這樣結束了。學校的操場上慢慢有人奔跑。游泳池却冷清起來。路上整排的欒樹的頂端都蓋著淡淡的粉橘子色。有時我還是眞心那麼想變成別人。比較粗糙、透明和不簡單的。那或許會比較快樂壹些。比如墊在肥皂下面的海綿。便當盒上對角撐開的橡皮筋。或是牠嘴裏的後來被吐掉的藍莓口味的口香糖。令人心如死灰。拾月諸如此類。拾月瓜瓞綿綿。其實有時候我只是想要找壹個柔軟的地方躺下來。像一個半熟的蜂蜜蛋糕放在全白的器皿上面。被說:這裏非常安全。但我從來都不是那麼輕易的我說。我說。我從來都沒有為此感到快樂過。牠是抽掉神經的牙了。我繼續把口香糖咬到沒有味道。並且吹一個可以頂到鼻子的泡泡然後等待它破掉。有時我也會深信不已這就是電影結束的時候亮起的光。膚色膠帶底下和傷口糾黏的毛髮。或是哽在喉嚨裏的魚刺。或是公寓大門關起來之後的那個最後的眼神。伱還好嗎。希望並不。我在街上叫了牠的名字。牠回過頭來看我。我什麼都沒有再說。那是我最後最後的。壹份不懷好意的溫柔。

  

貳、

但為什麼有時候會那麼想把螞蟻揉死呢。


參、

於是被說:你有很多雜質。我有好多雜質。拔了罐我的身上有好多黑色的圓。壹些黑洞。這是痧。拔罐師說:這就是你的雜質。冬天的臺北每個路口都有不大不小的雨還有不長不短的紅綠燈。我弄壞了兩把傘、洗染了壹件白色的衣服。「你喜歡我嗎」有人問我。要寄給我的明信片後來被寄丟了。再也再也不會知道本來要被說什麼。冰箱裏冰著吃一半的猫罐頭和沙拉醬。我們只能這樣了嗎牠說。我不知道牠會難過多久。愛人像傘。有備無患。聽說每顆頭每天可以掉壹佰根頭髮。而我當然不會回答眞話。我的手心的生命線中途斷掉了,後段却又自己連起來。那壹定代表什麼。二十五歲的時候把壹些字眼記得很牢。但二十六歲又試著讓它鬆掉。「我看見我們去買花。」被催眠的時候我清楚我這麼說。那天我們走很遠很遠的路去。但不是要給我的花。火車上的跑馬燈是「沿途停靠:各站皆停」。下車的旅客請記得隨身行李。有時候我其實只是想要找壹個柔軟的地方躺下來。像綠豆放在鋪了海綿的培養皿。澆壹點水、澆壹點水。電梯上樓、電梯上樓。揉死螞蟻的時候。我其實同伱壹樣。從來也感覺不到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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