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絕大多數的事情無法選擇，沒想到音樂會會是其中一項。

因為某些因素，東京行是自由行加上幾個團體行程，對我這麼個孤僻的人來說，團體行程不是解救孤單寂寞的解藥，比較是剝奪個人時間，可是為人孤僻也要有社交生活，既然都答應要集體行動，就要配合團體行程，是吧？

其中兩個團體行程完全佔據泰勒曼指揮德勒斯登(CHRISTIAN THIELEMANN CONDUCTS STAATSKAPELLE DRESDEN)的兩場舒曼交響曲，在提醒自己要顧慮團體行動時，我心在淌血.....剩下時間我想聽的就是內田光子和Alan Gilbert指揮NDR Elbphilharmonie Orchestra(即舊稱北德廣播交響樂團，汪德擔任過首席指揮的那個樂團)。

11/2 Alan Gilbert指揮NDR的曲目為：

※貝多芬四號鋼琴協奏曲(鋼琴：Rudolf Buchbinder)

兩首安可曲：貝多芬鋼琴奏鳴曲中一個樂章，和巴哈某組曲裡的一首。
(他彈得超好，好到第二首安可是NDR首席拜託他再來一首。忍不住感謝葛莉茉的缺席~~)

※布魯克納第七號交響曲

第一次聽布魯克納七號，是多年前在倫敦聽阿巴多指揮馬勒室內交響樂團，也是這輩子唯一一次阿巴多現場，座位非常後面，曲子也不熟；第一也是唯一就這麼白白地放過了。人生短短幾個秋，音樂會不聽不罷休，可是也要聽得進去，否則就西邊黃河流~~~

記取上次教訓，這回聽音樂會之前可是好好惡補了幾天--把曲子聽熟有助於現場音樂會進入狀況。惡補的目的也是單純地熟悉曲子的旋律、邏輯、結構、起伏和串聯，重點不適擺在選擇好的版本。特別是此類時間頗長、編制頗大的交響曲，現場是與錄音兩種不同呈現，無法類比。

布魯克納七號是結構龐大且層次深厚的交響曲，第一樂章包山包海，充滿層次與轉折，第二到第四樂章主題句優美動人，並且以此開展出來的旋律結構超好聽--聽得出來布魯克納下筆非常謹慎和精準。聽錄音和現場很不一樣，音樂廳的空間給這些嚴謹的層次舒展的空間，聽起來就是靈動鮮活，真是讓人起雞皮疙瘩。

七號整個是首非常壯美深沉的曲子，靠嚴謹的層次感堆疊而成，Alan Gilbert滿強調旋律的張力和音樂的對比，整首交響曲呈現塊狀的交錯著，是激情的詮釋。預習的時候聽Celibidache，他把整首曲子融成一體，細膩地自然地帶出每一個樂句，緩慢地鋪陳出龐大的音樂性，開始懂得為什麼他生前堅持不錄音，音樂必須留在音樂廳，錄音室很難保留他創造的音樂的氣場。

聽完這場音樂會，不禁想起自己聽古典音樂的過程，內心不禁響起「啊，終於聽到布魯克納了」。

不知道其他人怎麼想，與古典音樂為友這麼多年，我真的認為如果有人想探索古典音樂，希望你要撐到聽到布魯克納和馬勒；或者更直接地說：聽古典音樂就像爬山，你一定要爬到布魯克納和馬勒。這絕對是古典音樂的里程碑，這樣比較算是完整的古典音樂經驗。

回顧當初聽古典音樂的時候，只是單純認為音樂好聽、然後重複聽，跟聽流行音樂沒甚麼不同，一張專輯好聽再買一張專輯，聽得多很有成就感，如此而已，古典音樂跟我還是有距離的，它並沒有成為生活的一部分。

這樣經過六七年，在研究生宿舍裡一個燠熱的午後，聽著Celibidache的柴可夫斯基五號交響曲第二樂章，套句村上春樹的用語--古典音樂的神突然降臨，從那以後的音樂都變得不同，莫名所以開始與我發生關聯，成為生活的一部分。成為生活的一部分也並不代表甚麼都看清楚，伴隨著人生的迷惑、迷惘、感動和開心，可以說我過著甚麼樣的生活，就聽出甚麼樣的音樂。

再經過四年的時間，我才敢對自己說聽出自己的一條路--不人云亦云，不認為聽音樂有標準進程，而且誠實接受自己聽甚麼很舒服，聽甚麼又卡，不再勉強。

曾有好友笑我聽古典音樂拘泥於從古典時期到二十世紀初，沒有擴大探索音樂史的企圖心，也對旁門枝節興趣缺缺，我也自問過一段時間，到最後也就放棄了。每個人有自己的速度，只有自己知道此時此刻需要甚麼音樂，不是任何人可以作主的。

遇過一些朋友，帶著接觸古典音樂非得聽甚麼不可的心態，諸如覺得聽馬勒很酷、有學問、好炫耀，一開始就聽馬勒，終究一首交響曲都無法聽完，無以為繼。我想說的是：其實只要願意持續聽古典音樂，有耐心地讓自己進入古典音樂的世界，不用刻意非怎樣不可，自然會見到應有的風景--就像我進展這麼緩慢、如此不謀精進的愛樂者，終究也進入布魯克納和馬勒的殿堂；山，永遠都等著你親近，而你只要啟程，總有一天會到你想到的地方。